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平阮兒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囂聲,雙眸立即睜開,清明至極,半點兒不像剛起牀的人。她直接站起身來,推開房門,朝院子裡的人問道:“前面發生什麼了?”
院中守衛的士兵也一臉茫然,似乎並不知道前院發生了什麼。正在這時,李朗突然大步跨過月洞門走了進來,神色匆忙,滿身風霜,可見必是忙活了一早上,而且有重大事情要來彙報。
“直接說。”平阮兒打斷他想要行禮的衝動。
李朗卻皺了下眉,似乎有些猶豫。
“既然來了,就趕緊的!”她催促道,“什麼時候你也學得吞吞吐吐、婆婆媽媽的了!”看李朗的神情,平阮兒心中已有所猜測,便是再大再難之事,李朗也會直言不諱,唯有關於她的,尤其是關於她的壞消息,他纔會如此這般顧忌。
“城中突然謠言四起,說是天干大旱乃是因元帥……因元帥您在常雩禮時衝撞了神靈,所以天罰赤焰。如今百姓聚集縣衙門口,紛紛請命,要讓元帥您……自絕以謝罪!”
什麼!
院中士兵個個震驚憤怒不已!
“放他孃的狗屁!”
“啊呸!他奶奶的!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
“這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可理喻!”
“天要乾旱,根本是無法預料的事情,憑什麼牽扯到咱們元帥頭上!”
“簡直是無中生有!”
“誰說的!我去殺了他全家,竟敢污衊咱老大!”
“對!殺了造謠之人!”
“殺了他全家!”
……
士兵們一個個擼胳膊挽袖子,怒不可遏,面色猙獰,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頗有誓不罷休之意!
如今沁陽縣城的士兵除了照顧瘟疫病患的是沁陽縣原有的守衛與駐地士兵之外,其餘的都是飛羽騎騎士!所以聽到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自然是極其憤怒!這些士兵都是風裡來雨裡去,日日面對殘酷血腥場景,且生死難料之人,本身對平阮兒就極其尊敬,又怎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言!只恨不得將那散播謠言污衊他們老大的人揪出來,然後抽筋拔骨生吞活剝了纔夠解恨!
“站住!”身爲當事人的平阮兒開口道,相對其他人的激動而言,她則顯得冷靜淡然得多。
“元帥!”衆人齊齊喊道,極其不解!這口氣,焉能嚥下!
“稍安勿躁。”平阮兒用手壓了壓。這件事上,她無法責怪她的屬下太過沖動,因爲只有面對她的事情時他們纔會如此,她又如何還能批評呢?還真是她帶的兵,這護短的脾性,與自己真是如出一轍。
“元帥?”還有士兵想要衝出去,卻被一旁的人拉住了,“且聽元帥的。”士兵們這才安靜下來。
平阮兒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對李朗說道:“隨我去前院看看。”
“元帥?”李朗有些遲疑,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她並不適合出現,否則只會引起更大的混亂。
“放心,我自有分寸。”平阮兒擺手,示意他不要多說,隨即自己領頭朝院門走去。
衆人目送著她挺直的背影,突然覺得,那瘦削的肩頭,實在是承受了太多。
李朗沉默著跟上去,無論如何,他永遠跟隨在她身後。
兩人一路來到了前院,還未走近,便聽得外面傳來的激烈吼聲,鬧哄哄的一片。雖然顯得很混亂,卻不難聽出對平阮兒的各種指責。
“今天要是她不死,就是我們死!反正天已經這麼幹了!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對!把平阮兒交出來,讓她自絕謝罪!”
“既然膽敢衝撞神靈,就要敢於站出來謝罪!”
“都是她衝撞了神靈,這才天降大旱、民不聊生!”
“牝雞司晨!天怒難平吶!唯有自絕以謝罪,方能令神靈寬恕,令天下重歸太平……”
“讓她出來!自絕謝罪!”
“讓她出來,自絕謝罪!”
“對!讓她出來!”
“若不是大旱,瘟疫怎會傳播得這樣快!都是她的錯!讓她出來自絕謝罪!”
“自絕謝罪!”
……
羣民激憤,一個個爭相往士兵連成的防護線衝!竟隱隱有種要踏平縣衙的架勢!
院門拐角處,平阮兒臉色平靜地遙望著這一幕。這樣的場景,在聽到李朗的彙報之後她便可以料想到。當年皇甫璋新亡之時,帝京流言四起,說她天煞孤星、剋夫克母剋夫,鬧得最兇的時候,人們甚至每天都聚集在侯府面前扔爛菜葉、雞蛋,圍堵得她一個月都未曾出過門。比起帝京人,沁陽縣的民衆,還真是溫柔得可以。
“元帥?這些百姓都是被人蠱惑的,您別放在心上,一會兒他們就散了。”
耳邊突然響起孟錚的聲音,只見他正滿臉擔憂地看著她。飛羽騎所有的軍士都在攔截情緒激動的民衆,孟錚本也在其中,不過他剛巧偏頭望見自家老大,心中擔憂,所以當即讓司馬慶幫忙照看,然後走了過來。
平阮兒轉頭便望見了孟錚純淨的眸子,不由得想:如果世上都是孟錚這般純淨心慈的人,恐怕就不會有這麼多紛爭了吧?也只有最可愛的孟小呆,才能天真地安慰她,這些人一會兒就散了吧?
思及此,不由得莞爾一笑,道:“孟錚,本帥是不是一直在批評你的心慈手軟,而忘記誇你善良了?”
孟錚一愣,這說的是哪兒跟哪兒?
“本帥以前忘了,今日補上可好?”她臉上的笑容明媚如天上驕陽,散發著奪目的光輝,“你的善良,很可愛呢,若是可以,請繼續保持,畢竟像你一樣的人呀,可不多了……”說罷朝天際望去,目光悠悠,似透過白雲天幕望見了生死未來。
臉龐一半在院牆的陰影下,一半在烈烈炎日照射下,半是晦暗,半是明亮。
順著她精緻的臉龐,孟錚一直望向她長而直睫毛。她的睫毛很黑很直,並不像一般人的那樣微卷上翹,以至於她看人的時候目光顯得很專注,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顯得凌厲、利落。這樣的睫毛配上那遠山黛眉,愈發顯得英氣逼人。
這就是他的老大。只是她在說這話的時候是否知道,其實孟錚已不是當日的孟錚,自從紫琉軍營中秦荃差點兒指認出她一事發生之後,他便立誓永生再不對敵人手軟。如今他這番話不過是爲了寬她的心而已,這些百姓目前還只是被人蠱惑而已,若他們只要敢踏進防線一步,他,定不饒!
“人果然不能輕易‘犯錯’吶,一犯錯,那麼舊債便也涌來了。牝雞司晨,這罪名都是陳芝麻爛穀子了……”平阮兒輕聲喃喃道。
站在其身後的李朗與旁邊的孟錚正準備出聲應答,前頭卻猛然掀起一陣高吼!民衆的怒意似乎更猛烈了!
頓時,三人都面色凝重地朝前方望去。
“平阮兒罪不可恕,憑什麼讓我們承擔她犯的錯誤!”
“自絕謝罪!自絕謝罪!”
百姓已經瘋狂了!
“夠了!”一聲怒喝從站在人羣前方的司馬俊口中吼出!“真是可笑,兩個月前,元帥大敗黃沙國的時候你們在哪裡!那時候又是誰在歡呼!”
“功過不相抵!我們沒有否認她的功績,只是她此番衝撞了神靈,若她真是坦然磊落之人,便該承擔自己的錯誤!”
“若她真心繫百姓,便當一死以謝天下!”
“對呀!身爲赤焰國大帥,更應該拯救萬民於水火!”
底下的民衆紛紛發言!
“愚蠢!愚蠢之極!元帥難道還欠你們了不成!”司馬慶怒道!
司馬俊卻相對沉靜,除了剛纔那一聲“夠了”頗顯激動之外,只聽他反問道:“你等也不想想,如今沁陽縣已是死城,消息從何處而來?”
“定然是紫琉國的詭計,想要我們自亂陣腳,甚至用你們的手親自逼死自己的元帥,然後坐享漁翁之利!”司馬慶緊接道。
這話如一盆涼水般其澆在衆人頭上,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覷,似乎有些猶豫。
“是上天的旨意!更何況,難道你敢說平阮兒在圜丘壇祭天時沒有當衆撕毀衣物,則紙上所記錄的一切是子虛烏有嗎!”人羣中一個普通的漢子突然吼道。
“是呀,這件事就是真的!她已經衝撞了神靈!”
剛剛冷卻的氣氛又再次被煽動得熱烈起來,百姓們又將矛頭指向了平阮兒。
“去,讓幾個兄弟扮作普通百姓混進他們當中,然後將那個,還有左邊那個山羊鬍,最前方那個老夫子,靠右挨著帶孩子的婦人的那個大漢,還有右邊最高的那個瘦竹竿,就這幾個,將他們悄無聲息地弄出去,先關起來再說。”
平阮兒突然伸手指著人羣中的幾個人說道。這幾人,有義憤填膺情緒激動的,有雖然不怎麼開口卻一開口就挑刺引導衆人情緒的,有眼神中淬毒的……自然,都是經過她觀察後覺得言行比較可疑的。
“是!”李朗正準備退下,孟錚卻突然伸手攔住他,說道:“我去!”說罷不待李朗回答便徑自退下去了。
“李朗?”平阮兒出聲。
李朗這才反應過來,剛纔那一剎那,他竟然在孟錚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猙獰殺意,雖然轉瞬即逝,然而他卻捕捉到了。那樣的孟錚,與方纔純善天真的模樣毫不相像!簡直讓他誤認爲是另一個人,以至於他一時怔在了原地。
平阮兒見他回過神來,這才說道:“你且將詳情細細道來。”
當務之急,是弄清這一切發生的根源,然後對癥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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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雩禮——大旱——流言——解流言?——?……
小意子伏的線,這事兒,沒這麼快完,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