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是欽天監占卜得出的黃道吉日。
赤焰國人皆知,每年孟夏四月,龍星現於天空之後,將由欽天監占卜日期舉行祭祀。屆時皇帝將率文武百官於圜丘壇祭告天地神靈,爲百榖祈膏雨,世稱——常雩禮。
這天寅時,侯府便已經亮起盞盞燈籠,雁回閣中更是一片忙碌景象。丫鬟們捧著玉盤,裡面盛著瑪瑙寶石、玉簪步搖,以及聖上新賜的一等郡主宮裝。
人羣簇擁中,正是一臉不耐煩的平阮兒。
“蘇姨,怎麼還有?到底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呀!”她懊惱地張著雙臂,如木偶一般,任由丫頭婆子不住地往自己身上套衣衫。這一層層穿在人的身上,真真是要她的命!她以爲自己這輩子就及笄的時候折騰一次就夠了,沒想到一道聖旨,又逼得她不得不受罪!
“你別亂動,很快就好了!”蘇姨一臉喜色,心裡想著,總算是哄著阮兒穿上女兒裝了,還是這麼雍容華貴的郡主宮裝!她打定主意,這一次一定要喚醒阮兒的女子意識!
平阮兒卻全然沒有半分欣喜,相反還有些後悔不跌。那日與楚軻商議好之後,原本是計劃第二日便讓楚筠前來李代桃僵,誰知突然殺出一道聖旨,賜了她一套郡主宮裝,還命她在三日後的常雩禮上以安寧郡主的身份出席祭祀典禮!
當時她氣得差點兒當場撕碎聖旨,無奈與宣旨公公同來的還有劉方睿統領率領的京師戍衛隊,頓時她就蔫了。
她平阮兒其他的不會,但這麼些年,也琢磨出一個理,那就是——忍!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忍辱負重還不行嗎!
況且,不就是套女裝嗎,穿著是麻煩了點,又不會少塊肉,還死不了人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何必與自己鬥氣?
只是,現在她後悔死了,這女裝——真不是一般的麻煩呀!
折騰了半天,總算是把衣服套完了。蘇姨打量著眼前女裝的平阮兒,不禁覺得耳目一新,驚爲天人。
眼前的女子肌膚欺霜賽雪、瑩白如玉,好似寒冰作骨玉雕成。纖腰束起,弧線完美,並非盈盈不堪一握,而是透著利落堅勁。往下是修長的腿,撐起長長的裙裾,如流水般漫溢出女子的溫婉柔美;往上是秀挺的峰巒,張揚著女性的美麗,如水蜜桃般透著成熟的香甜。再往上,是高傲如天鵝般優美的白皙脖頸。
蘇姨將她從腳尖一直打量到頭頂,不由得嘖嘖稱奇:“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阮兒呀,你這樣子和平時可謂是天壤之別,要蘇姨說,這帝京,還真找不出第二個比我家阮兒標誌的人兒來!”
“對對!郡主這好比是天仙下凡,九天玄女,姑射神人!”鄧嬤嬤由衷稱讚道:“郡主這才叫帝京第一美人兒,今兒老奴可算是有幸得見了!”
平阮兒不由得翻白眼,至於這麼誇張不?穿一次女裝就把她倆激動成這樣了?不過蘇姨和鄧嬤嬤配合得還真好,一唱一和,連她聽了都快信以爲真!不就是爲了讓自己鼓足勇氣“做女人”嗎,還真難爲她倆了!
平阮兒掀起裙子轉了一圈,然後盈盈拜倒在蘇姨面前,無比溫婉地頷首說道:“阮兒給姨娘請安。”
蘇姨立即喜笑顏開,眼含欣慰,眼角甚至還泛起晶瑩的淚花,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忙伸手拉起平阮兒,道:“你這孩子,還算是沒白學!”
平阮兒眨了眨眼睛做了個鬼臉:“照葫蘆畫瓢,本將軍還是會的!”
蘇姨立即倍受打擊,這一開口就暴露了本質,枉費她多年教導呀!
“可以走了沒?”平阮兒迫不及待地問道。
蘇姨臉色一寒,拽著她徑直走到梳妝鏡前。“坐下!”她命令道,隨即雙手按在她肩頭,說道:“髮髻還沒梳,等著!”
平阮兒苦著一張臉,耷拉著眼皮,只好哀怨地瞧著鏡中的那個女子被無情地擺弄。又是頭髮又是臉的,簡直是慘不忍睹!
盤發的事蘇姨並未假手於人,她的手很巧,十指翻飛,不一會兒就爲平阮兒挽了一個流雲髻,隨後挑了一支鏤空的飛鳳金步搖和一隻紅玉簪爲她戴上。
平阮兒輕輕地動了一下脖子,皺眉道:“蘇姨,夠了夠了,我覺得脖子都快壓斷了!”
“郡主別亂動,還有兩筆就好了!”一旁正在畫眉的巧雲趕緊說道。
平阮兒無比後悔,終於認清了她無比悲慘的現狀,那就是她已經上了賊船,只能做砧板上的魚肉,任這夥無比好奇與期待她女裝的人搓扁捏圓!早知如此她就天天穿女裝,膩死她們!
一番折騰,平阮兒也懶得再哼哼,乾脆閉上眼睛任由她們搗鼓,就這會兒功夫,她還抓緊時間補了個眠。
“好了!”蘇姨板著平阮兒的身子,對著銅鏡中的那張風華絕代、渾然天成的臉說道。無奈鏡中的人卻沒有反應,蘇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用勁搖了搖平阮兒,頗感無奈地說道:“這樣你都能睡得著,得是多困?”
平阮兒第一反應就是擡袖揩自己的夢口水,蘇姨一把打開她手。“真丟人!沒有口水,別擦了。”
平阮兒哦了一聲。
蘇姨徹底噎住了。
平阮兒站起身伸了一下懶腰,然後轉身爽快地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該出門了!走吧!”說罷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平阮兒!”蘇姨高聲喝道。
平阮兒皺眉閉眼,然後任命地轉過頭,細聲道:“姨娘,何事?”
蘇姨看著瞬間變成淑女的平阮兒,一口氣愣是堵在嗓子眼,出也不是進也不是,漲得臉通紅。“既然你已經穿上這身女裝,就給我記住,你是蘇晚教出來的,別給我丟臉!”
蘇姨的臉色很認真、很嚴肅,眉目間透著一種執著。平阮兒突然意識到,這是蘇姨對她的期盼,也是蘇姨對自己的過去的一種執念。
“是,謹遵師父教誨。”平阮兒盈盈一拜,玉手交疊在腰側,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玫紅色的裙裾鋪散開來,如一朵梅花傲然綻放,甚是瑰麗!
蘇姨燦然笑開,擺手道:“去吧,姨在家裡做好好吃的等你。”
“是。”貝齒輕啓,吐氣若蘭,然後緩緩站起。她朝蘇姨凝眸微笑,然後轉身,在丫鬟的簇擁著緩步朝前走去。
兒時,父親也曾爲她請過師父教導詩書六藝,然而她和猴子真正的師父卻是蘇姨。蘇姨博學多才、見多識廣、行止端莊、氣質更是高貴無雙,簡直就是女人中的典範。潛移默化中,她也受了不少影響,何況蘇姨還曾認真逼迫她學過一段時日。雖說不曾學個十足十,但五成也總是有的。
蘇姨的身世很隱秘,她被救下的時候身受重傷,傷好後對於自己的身世緘口不言。父親是個開明的人,並不相逼,而她和猴子也尊重蘇姨的選擇,所以一直以來,蘇姨的來歷都是個謎,不過她們不在乎,因爲蘇姨已經決意忘掉過去重新生活。只是,還是能隱約地感覺到蘇姨身份不凡,若非大家風範,又怎能養成這般沉穩的性子,還有那舉手投足的風采氣質,一看便知是高門大戶薰陶出來的。
平阮兒一步一步堅定地踩著往前走去,最後在大門口停了下來,仰頭望著匾額上的“威遠侯府”幾個大字,不禁心緒萬千。威遠侯,多麼威武尊榮的稱號呀!赤焰國平氏,百年世家,幾代榮華,卻終是葬送在她這一代,只因爲自己沒有長兄幼弟。
如今,她作爲安寧郡主,這一身女裝,承載的不止是蘇姨的期盼,更是逝去的爹孃的心願,甚至,是威遠侯府的驕傲與威嚴!或許,威遠侯府終會沒落,然而,她卻決不允許任何人辱沒她的門庭,辱沒平氏一族的驕傲!
她擡頭仰望,那四個字,將是她永遠的守護。
仁叔盯著眼前的女子,心裡頗多感慨,爲侯爺感到欣慰的同時又不免心疼她。他的小主子終是長大了,不過,這個女子瘦削的肩頭承載了太多。他寧願她只做普通女子,抑或是隻穿一身利落的男裝,瀟灑行走天下。然而,現實卻是,這個女子一身戎裝承載萬里山河,一身宮裝扛起百年榮華,對於她,真的是太重了。
“郡主,上馬車吧。”仁叔悠然嘆息一聲。
平阮兒收回視線,堅定不移地邁著步伐朝門口停著的馬車走去。不管自己是否願意,該來的總會來,她準備好迎接便是。
車簾落下,隔斷了車內車外。平阮兒聽著簾外車伕輕甩馬鞭,然後便是馬蹄踢噠踢噠的清響,還有輪子碾過石板的咕嚕嚕的響聲。她輕輕呼了一口氣,然後閉目養神。
今兒可是個好日子,常雩禮、祭祀、皇帝?誰知道能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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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意:小小軻,咱家阮兒現在可是粉嫩粉嫩的女兒家,你可得保護好了喲!
楚軻:本公子的女人,自然不勞您老人家操心。
某意:(斜眼睥睨)切~看你的表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