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言冰一大早就把蘇一叫了起來。她化了淡妝,盤起了長發(fā),一套修身的淺色西裝襯得她風姿綽約,儀態(tài)萬方。
蘇一似乎還沒睡醒,洗漱完畢后迷迷糊糊的穿上了那套薄薄的西裝。言冰為他整理了一番,還為他打了一條深色的領帶。
“到那以后少說話。”言冰叮囑道。
“不系領帶行不行。”蘇一憋得慌。
言冰最后為他整理了一下衣領,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你今天好帥。”
“這話我愛聽,我發(fā)現(xiàn)你的品味上來了。”
“走吧。”言冰拿起了車鑰匙。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門。
車內(nèi),蘇一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閉目凝神,他不知道這十多天里言冰都經(jīng)歷了什么,他也懶得去問。
言冰開著車瞄了他一眼,“蘇一!”
“說!”蘇一閉著眼睛回了一句。
“你有什么打算嗎?”
“沒有。”蘇一不知道她在問什么。
“以后別再賭博了,做點正經(jīng)的事兒。”
“什么是正經(jīng)的事兒?”
“成家,立業(yè),好好過日子。”
“跟誰成家昂?”
“我看那個姑娘不錯。”
“哪個?”
“戴純雨啊。”
“那你嫁她好了。”蘇一睜開了眼睛。
“我在為你考慮,你正經(jīng)點好嘛。”
“前段時間你還說宋仁靜不錯呢。”
“你可以選一個呀。”
“選一個跟你分庭抗禮嗎?”
“跟我有什么關系?”
“……停車,我現(xiàn)在就回去找戴純雨。”
“你當我沒說過。”言冰不再說話了。
一路無話。
四十分鐘后,汽車停在了一座古風大院的門口。路的兩邊都停滿了各種豪車。
蘇一下了車,抬頭看了看門匾上的四個大字,泰樂康居。這個地方他以前來過一次,當時是送言致恩到這來開家族會議的。
言冰走到他身旁,挽住他的胳膊,露出微笑,“進去后先給三老爺子問安,盡量少說話。”
“真是麻煩。”蘇一嘟囔了一句。
三老爺子名叫言耀宗,是言冰的三爺爺,言致恩的親三叔,早年無兒無女,后來言冰的爺爺言耀祖英年早逝,臨死前將大兒子言亭恩過繼給了他當養(yǎng)子,顧名思義,養(yǎng)老送終的兒子。目前他是言家威望最高的老者,也算得上是家族之主了。
院落縱深將近三十米,中間有一條小路,正對堂屋大門,門口的臺階上放了一把太師椅,上面正端坐一位須眉皆白的老者,這老者正是言耀宗。
小路兩側擺滿了圓形餐桌,此刻已經(jīng)座無虛席,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少說也得有二百多號人。這些人都是言家的族人。
“言冰,蘇一夫婦到!”站在大門口負責接待的族人,扯著嗓子向里面通報了一聲。
喧鬧的院落里瞬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蘇一和言冰的身上。
言冰攙著蘇一的胳膊端莊的走了進來。
下面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哎呦,這個小廢物還挺帥。”一個女人的聲音。
“哪帥啊?你看看他那喪門星的樣子。給三哥開了一年車就把三哥給克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說言冰怎么能看上他這個窮司機呢?”
“王八瞅綠豆,對眼兒了唄。”
“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
“聽說言冰給他買的那輛奔馳車都讓他給輸了。那車一百多萬呢,真是個敗家子!”
“典型的廢物!活著就是浪費空氣。”
“唉,你們也不能把人家說的一無是處,最起碼人家還會洗衣服做飯,將來肯定還會哄孩子,呵呵呵。”
“你看他那樣能造出小孩兒嗎?”
“造不出親生的,造個野生的不行嗎?”
“哈哈哈,我看懸。”
蘇一冷冷地斜了他們一眼,摟著言冰的腰來到了言耀宗的跟前。
言冰拉著他欠身問安,“三爺爺早上好,路上有點堵車,我們來晚了。”
言耀宗抬了抬手,面無表情地說:“來了就好,入座吧,我一會兒有事要說。”
“是!”
言冰拉著蘇一坐到了離他們最近的那張圓桌前。這個桌上的人都是董事會成員,為首的是言亭恩和言之旭父子二人。
言之旭冷眼看著蘇一,譏諷道:“妹夫今天穿得很別致啊,真有點人模狗樣的味道了。”
言冰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蘇一的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言之旭的話。
蘇一攥緊了她的手,笑著說:“大哥你出院了?上幾天看到你打人的視頻,我一直很納悶,明明是你把人家給打了,可自己的肋骨怎么還斷了三根呢?是不是用力過猛,閃到了?”
言之旭一拍桌子,冷笑道:“你他媽長本事了,竟然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
“大哥你別生氣。”蘇一笑呵呵的倒了一杯茶,推到言之旭的跟前說:“喝杯涼茶消消火氣,當心氣斷了骨頭。”
言之旭端起茶杯就想潑到蘇一的臉上,言亭恩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老爺子要講話了,不得無禮,他笑不了幾分鐘了。”
言之旭放下茶杯,一臉不屑地笑道:“哼哼,一會兒讓你哭都找不著調。”
聽到這話以后,言冰愣了一下,隨后輕輕地拽了拽蘇一的袖口,“在家我是怎么告訴你的?”
蘇一滿不在乎的看了言之旭一眼,“可能會讓你失望了,我從來沒哭過。”
言家的族人陸陸續(xù)續(xù)到齊后,言耀宗顫顫巍巍地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拄著一根拐杖,捋著長須道:“昨天下午通知大家到我這來確實有點倉促……”
蘇一恍然,怪不得言冰昨天回來的那么早。
“為什么這么倉促呢,這主要有以下兩件事。”言耀宗伸出一根手指頭,繼續(xù)說道:“第一件事,我這身子骨越來越不行了,所以,我得趁著在我沒有老糊涂之前,把家主之位傳下去。”
“四十五年前,我們兄弟七人來到長歌市扎根,經(jīng)過幾十年的繁衍生息,最終才有了你們這群癟犢子。”
“我們一起做過苦力,養(yǎng)過家禽,種過果樹,風風雨雨十幾年,從沒過過好日子,那個時候……”
一段漫長的心酸史由此展開。
蘇一聽得昏昏欲睡,這老頭講的天花亂墜,大致的意思就是,言家的家產(chǎn)是從他們那個年代開始積攢下來的,這些年以來,族人報團取暖才有了今天的輝煌。既然是抱團,那就得有個領團的人,而這個領團的人必然是家族之主。在他眼里,能擔此大任的人,非言亭恩莫屬。
這倒也沒什么,如今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興家主這一套了。言氏集團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jīng)從家族里獨立出來了,除了十幾個占股較多的股東外,其他族人根本就沒有建議權和決策權,最多是等著年底的時候分點紅利。所以,家主對公司的影響并不大。言冰是嫁出去的人,自然無權繼承家主之位。況且,排資論輩的話也輪不到她。
蘇一現(xiàn)在只想睡一覺。
言耀宗老淚縱橫的講完家族史以后,轉身看向聽得全神貫注的言冰,說:“這第二件事本來我是不想?yún)⑴c的,但是最近聽族人反應說,我三侄死后,公司接二連三的虧損,這關系著家族的興亡問題,所以,我不得不拉下我這張老臉來過問一下。言冰,你站起來。”
言冰急忙站了起來,“三爺爺。”
“你說說看公司為什么會虧損?”言耀宗用拐杖點了幾下地面。
“我父親去世后,許多客戶都終止了合作,我現(xiàn)在正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想到辦法了嗎?”言耀宗質問。
“還沒有。”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客戶為什么會終止合作,是我們自身的問題,還是客戶的需求問題,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那么這二百多號族人,是不是就得去喝西北風了?”
“三爺爺,我會盡快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爭取讓公司的業(yè)務線早日重回正軌。”
言耀宗擺了擺手,“我愿意相信你,但是下面的族人愿不愿意相信你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你的能力十分優(yōu)秀,只是公司的發(fā)展遇到了瓶頸……不能再這樣持續(xù)下去了,我們應該及時止損。”
言冰問:“三爺爺說的止損是什么意思?”
“拋售部分產(chǎn)業(yè)鏈,精簡業(yè)務,變虧為盈,我的朋友是一位資深的投資人,他愿意為公司投資10個億,并幫助公司重組業(yè)務板塊。”
言冰斷然拒絕道:“我不同意這個做法,精簡業(yè)務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這樣做,我父親幾十年的心血都會付之東流……”
言耀宗笑了笑,“管理企業(yè)要認清時勢,明知前方是死路,就要趁早回頭,你父親也是拿著家族的錢來做這件事兒的,即便是他還活著,他也應該聽從大家的意見,我說的對嗎?”說完,他看了看言亭恩。
言亭恩諂媚道:“三叔說的對。”
言冰義憤填膺的說:“我是公司的董事長,我不會執(zhí)行這個無理的建議……”
言之旭冷笑起來,“妹妹,你可別總拿著你那個董事長的頭銜來說事兒了,如果你不跟著形勢走,董事會分分鐘就把你撤下來。”
下面的族人也開始七嘴八舌的發(fā)表意見。
“對啊,你董事長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以為這是你自己家的企業(yè)嗎?”
“就是,要不是大家一起出錢,你爸爸拿什么做企業(yè),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少拿臭架子壓我們。”
“換了換了,趕緊把她換了。
“我們的錢都被你養(yǎng)廢物老公了。”
“你爸爸活著的時候,說不定貪污了多少錢呢,要我說,就得徹查一下你的家產(chǎn)!
言冰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你們……你們竟然能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當初要不是我父親,你們誰能有今天,一個個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不勞而獲,到頭來還含血噴人!”
“我們又沒逼著你父親去創(chuàng)業(yè),全是他自愿的好不好。再說了,我們出資給他,他分錢給我們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有能耐當時別拿我們的錢啊!”
“你現(xiàn)在拿著大頭,不在乎那點虧損,你的心怎么那么黑啊,你考慮過我們嗎?有能耐你自己出資把虧損補上啊,你要是補上了,我們就既往不咎。”
言耀宗擺了擺手,下面安靜了下來,“言冰,你是晚輩,我不為難你,我給你一條路,卸任董事長,做一個獨立董事吧。”
言冰冷聲問道:“憑什么?”
“高先生不喜歡你經(jīng)營公司的手段,如果你不卸任的話,他是拒絕投資的。他認為你不適合坐在董事長的位置上,你的年齡和資歷與這個職位都不相匹配。”
言冰冷笑道:”他有什么資格看不慣我?只要我還是董事長,我就不會接受他的投資,更不會接受你們的建議。”
“那你就別怪我了。”
“你是長輩,如果你只是為了家族著想,我不跟你計較什么,如果不是,我希望你看清你身邊的人,我身體不舒服,先走了,有什么事可以隨時找我的律師,蘇一,我們走!”言冰拉起蘇一就要走。
“站住,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言耀宗被她氣得直哆嗦,身為家主竟然被一個晚輩頂撞,這還了得,“別的先不說,我就問你,這個男人和你到底是什么關系?”
言冰挽住蘇一的胳膊,“三爺爺你這是在明知故問嗎?全家族的人都知道蘇一是我的老公!”
言耀宗哼了一聲,“明知故問?我給你看看這是什么!”說著,向一側伸出了右手。一個族人立刻跑過來遞上兩張白紙。
他捏著白紙上方遞到言冰的面前,“這是什么,你跟大家解釋清楚,結婚協(xié)議是什么意思?”
言冰的腦袋“嗡”的一聲,這是自己的那份結婚協(xié)議,那天她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有找到,現(xiàn)在怎么會在別人的手里?
蘇一瞇著眼睛看了看,上面的字正是自己寫的。這份協(xié)議應該在言冰那里的,這會兒怎么突然在他這了?
“我已經(jīng)讓人到民政司查過了,你們根本就沒有登記過,所以,你們的同居是非法的,言家族規(guī)第一百二十二條,未婚同居者,不論男女,一律鞭笞五十,逐出家族,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紀,竟然能做出如此有傷風化的事兒來,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丟的是我們整個家族人的臉……你們兩個都給我跪下!”言耀宗不停地敲著拐杖。
“跪下!”
“跪下!”
下面的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起哄。
這時,大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通報。
“高安高先生到!”
一名四十多歲,梳著地中海頭型的油膩胖子,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他似乎是掐著時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