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仙兒說的是:外面龐大人之女,龐柔兒姑娘求見。
對于龐柔兒,說實話,蕭天實在是有些頭疼的。此次回來后,他本打算著等安頓好了自己一堆事兒,待到明日或者后日再去見龐博的。畢竟,如今他得了威武軍的差事,這京口縣的都頭一職,已然是不能再干了。
雖說吏部必然會有公文行來,但他這都頭,卻是當日龐博私授的。里面不單是上下份屬的關系,還有著龐博關護之情。
是以,于公于私,他要走之前,都該親自去跟龐博告辭。再說了,兩人之間也還有些事兒要交代清楚。不然,蕭天冷不丁一走,龐博豈不是要抓瞎了?
但是沒想到,自己這邊還不等過去,這位龐大小姐卻先過來了。卻不知這位大小姐此番又要怎的,想想以前兩人碰面的場景,蕭天不禁微微有些怵頭。
但是怵頭歸怵頭,若說不見卻也不是事兒。只看在龐博面上,也不能那樣對待人家的閨女不是?更何況,龐博當日便曾有過托孤之言,他和龐柔兒之間,也是糾纏不清。不見,只怕是怎么都不好開這口的。
當下,讓郝仙兒出去先迎了龐柔兒往后堂安置,蕭天這邊將此事說了。
蔣敬等人聽后,出乎意料的卻沒像以前那樣起哄,反倒是露出幾分凝重之色。
蕭天看的奇怪,不由追問起來。
蔣敬嘆口氣,和徐長卿、黑塔兒對個眼色,這才搖頭道:“公子,龐小娘子此來,只怕多半還是與龐大人有關。此種蹊蹺,我等本想等回頭再跟你說,如今看來,龐小娘子已是等不及了。”
蕭天詫異道:“究竟是什么事兒?”
蔣敬遲疑了一下,這才細細說了起來。原來,當日蕭天走了之后,沒幾天,便傳來消息,說是朝廷的大軍已經到了。
為了便于圍剿悍匪方臘,使得大軍各方面調動運作順暢,三軍統領、宣撫制置使童貫童經略令,召集江南江東諸府、縣各主要官員,齊集江寧府主城金陵,共商剿匪大計。
作為京口縣縣令,京口又是極重要的物資存放、中轉之地,龐博自然是必須要到的。
可詭異的是,龐博這一去卻是杳無音信。臨近幾個府縣的主官都陸續而回了,唯有他這京口縣令,卻是遲遲不見回來。
初時,眾人也未覺得如何。但漸漸的,便有風聲傳出來,說是龐博被童經略扣押了。更有甚者說,龐博被人彈劾,說是他勾結賊人,有通敵資敵之嫌,已經被童經略下了大牢,只等大軍出動之際,斬之祭旗呢。
還有一種說法,道是龐博其實是得罪了一些人,被人構陷。此番說是召集各府縣大人開會,但實則就是為了拿他的………
總之,一時間各種說法都有。搞的京口縣人心惶惶,民心浮動。畢竟,龐博在任十余載,早已被京口人看做是自己人。而且,有龐博在京口坐鎮,吏治清明,比之其他地方來說,可算是難得的一塊凈土,人人安居樂業。
可就這么一個極受民愛戴的縣令,如今卻生死不明,去向不清的,如何能讓京口人安心?要不是同樣在京口呆了許多年的縣丞葉文遠壓著,只怕京口縣早就民變了。
但旁人能壓,龐博家人可沒人能壓啊。龐夫人打從聽聞自家老爺出了事兒,當即便病倒了。聽說一直昏昏沉沉的,已經不能理事。如今龐府上上下下,都是靠著龐柔兒這個十七歲的女孩兒扛著,這才讓
龐府沒有就此散架。
蔣敬說到這兒,滿臉都是贊嘆之色。那位龐小娘子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沒想到竟有如此魄力手腕,這讓蔣敬、徐長卿等人,都是大為佩服。
蕭天這才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間,京口縣竟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微一沉吟之后,當下讓眾人先自散了,自己往后堂來見龐柔兒。
平時也就罷了,但龐家如今遇上如此危難,以蕭天的性子,哪肯不聞不問?莫說只是區區一個童貫,就算是當今皇帝趙佶,他不一樣該抗旨也抗了?金國使者簫達先、大將軍完顏宗望、國師完顏光,不是一樣照殺不誤?
想玩陷害嗎?須放著蕭天不死!
蕭天一路往后堂而去,暗暗咬牙。倘若真是童貫跟人合謀,欲要陷害龐博的話,他才不管什么童貫是什么媼相不媼相,經略不經略的,若不讓他磕掉幾顆牙,真就對不起他了!
心中發著狠,腳下已是邁入了后堂。一進后堂,目光一掃,便是不由的大吃一驚。
堂上,梁紅玉和阿沅、瓊英正陪著一個女子坐著,面上隱有淚痕悲憤之色。
瓊英更是滿面怒氣勃然,手中揮動著那把彈弓,一勁兒的嚷嚷著要去殺人。
而在中間那個女子,卻是眼中悲戚,臉上滿是無盡的疲憊之意,透著一股絕望的死氣。
原本圓潤的下巴,此時也已變成尖尖的,極度的瘦弱之下,顴骨都露了出來,更顯得整張臉上,好似只剩下兩只大大的眼睛了一般。
這……這還是昔日那個頤指氣使、活力四射的龐大小姐嗎?蕭天呆呆的站在門邊,看著龐柔兒此刻的模樣,心中忽然涌起無盡的暴怒,還有一抹說不清的憐惜心疼。
原本正坐在那兒抹淚的龐柔兒,也已經看到了門口的蕭天。原本死灰的眼神,忽然漸漸有了幾分生氣。
自打父親傳出出了事兒,她以瘦削稚嫩的肩膀,獨自扛著家族的生死存亡,一個人扛的好辛苦好辛苦。每每覺得就要支撐不住了時,心底卻總會不其然的閃過這個男人的面龐。
這個男人曾創造了許多奇跡,他或許有時候無賴無恥,總是不肯讓著自己,可是有他在的時候,什么事兒好似都能解決。便連父親,都將他倚為左右手。
她一直想著,倘若有這個男人在的話,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眼前的危機的。
正是因著這個信念,所以她每次看似到了極限,卻又奇跡般的堅持了下來。
她相信,這個男人,這個父親曾經將自己托付給他終身的男人,只要他回來了,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解決了。
如今,他終于回來了。
所以,在得知他回來后的第一時間,龐柔兒便跑了來。她甚至沒察覺到,自己來找蕭天,并不是單純的覺得他能解決面臨的危機。真正的想法,卻是想要對這個男人訴說,訴說自己的委屈和苦難。
可是現在真見了面,她忽然發現自己竟不知該怎么說了,原本在心頭翻來覆去的話,就此堵在了喉嚨,只顫抖著嘴唇,癡癡的望著,望著……..
“柔兒,你…..你怎么竟瘦成了這樣?”
良久,終是蕭天先打破了沉默。嘴唇抿了又抿,話說出口,卻匯成了這么一句。語音中,滿是疼惜和掩飾不住的顫抖。
龐柔兒霎那間只覺萬般的委屈猛然涌了上來,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就那么抖抖的向前踉蹌而去,下
一刻,猛然一聲凄厲的哭聲響起,就那么直接撲入了男人的懷中。
放聲大哭之余,兩只手先是死死的抱緊了蕭天,似乎想要將蕭天整個人都揉進懷中。
兩手便在男人身后無力的擊打著,撕心裂肺的哭道:“你這狠心賊,為什么才回來,為什么才回來?爹爹被他們抓了,被他們抓了,我好辛苦,好辛苦,嗚嗚嗚,我真的撐不住了,撐不住了啊………”
蕭天昂著頭,同樣緊緊的抱著她。感受著懷中這具瘦弱的身軀不停的顫抖著,如同受傷的鵪鶉抖索著雙翅……..
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饒是他早已硬如磐石的心,這一刻也不由的顫動起來。
眼中,不覺濕潤起來。
屋中,梁紅玉等諸女也都是淚流滿面,在梁紅玉悄悄打了個手勢后,輕輕的都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這對男女。
這一刻,便是最愛吃醋的小阿沅,還有最愛鬧的瓊英都乖乖的,沒有發出半分響動。
“不哭了,不要怕。我回來了,一切交給我,交給我!”良久,蕭天輕輕的,但卻極堅定的說著。
懷中龐柔兒終于聽到了他這句話,身子猛然一顫,再下一刻,忽然哭聲戛然而止,一個人就那么軟軟的滑了下去。
蕭天心中一驚,急忙兩手一緊,將她抱住。低頭看時,卻見這可憐的女子,竟然就忽然的那么睡了。
心中的支柱,終于回來了!長時間的超負荷承受,使得這個十七歲的女子,再也沒了力氣。猛然的放松之下,許久以來的所有苦楚、困厄和疲憊,徹底的爆發出來。
這一刻,她,沉睡如嬰兒。
雙手如同抱著珍貴的瓷器一般,蕭天小心的保持著平端的姿勢,盡量放輕腳步走進臥房。
躲在房中的梁紅玉幾女趕緊同時迎了上來,低頭察看一番,這才松了口氣。
蕭天以目示意,努了努嘴。郝仙兒會意,轉身將榻上被褥攤開。蕭天兩手抱著,將龐柔兒輕輕放了下去。只是待要起身時,卻發現竟然動不了。
龐柔兒便在沉睡中,也是死死的抱緊了他,不肯松開半分。
梁紅玉臉上原本的悲色稍抑,不由的露出一絲笑意。蕭天微微有些尷尬,輕輕搖搖頭,使出巧勁,這才卸開那股勁兒脫身而出。
“讓她好好睡一覺,她實是累的狠了?!弊陂竭叄捥熳⒁曋瘔糁校允遣粫r皺眉,間或輕微抖顫的龐柔兒,滿是疼惜的說道。
梁紅玉輕輕點點頭,回頭吩咐阿沅去煮些稠一些的米粥待用,這才牽著蕭天的手,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
“夫君,龐大人的事兒……..”她仰頭看著蕭天,忍不住輕聲問道。但是下一刻,她便猛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冷意,忽然從男人身上暴起。
“嘿!”
蕭天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輕輕冷笑了一聲,眼中射出極酷寒的光芒來。
梁紅玉立刻便又一次感受到了,當年初見他時,自己去扶他時那一瞬間的感受。
什么都不用再多說了。梁紅玉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是真的要倒霉了!這個如神如魔的男子,平日里靜如止水。溫洵如君子一般。
但是正如龍有逆鱗!千萬莫有人去觸動這男人的逆鱗,一旦觸及,這個男子立刻便會如萬年的冰川一般。表面上的平靜破去,接下來的,便是那恐怖到了極點的驚濤駭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