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尤利爾看到阿比金幣的時候,他都會想起坐在吧臺前的那段短暫又難忘的時光。后來埃茲先生將那枚金幣丟到收銀柜里,他再也找不到它了。
“來杯咖啡?”約克晃了晃水壺。
尤利爾敬謝不敏:“謝謝,不過有別的嗎?”
為什么這家伙會把自己的水壺裝滿咖啡?三小時前就在酒館,他親眼看著對方倒掉飲用水,喜不自勝地灌入了這些攪合了大量牛奶和咖啡因的黑褐色濃稠液體——真是見了鬼了,那居然還是濃咖啡!
看來熬過黑夜對光元素生命的重要程度遠超精神倦怠。
橙臉人極為自得地告訴他,那是“諾奇布卡”,學徒至今不覺得有什么好在意的。更何況那東西足足價值一枚阿比金幣。
比起修理短刀和鎖甲,這絕對算得上無意義的消費,而且尤利爾很不理解為什么會有人對此充滿樂趣。
矮人遞給他自己的水壺。學徒滿懷感激地接過來,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將水壺喝空了。
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四葉領,在邊境小鎮的補給也是很久之前了。放眼望去只有深郁的草浪,間或點綴幾叢矮灌木、風信子和百合花。剛開始尤利爾還能聽得見風笛和哨子的聲音,現在卻只剩田鼠的窸窣。巖石光禿禿的,一只曬太陽的兔子從上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一阿比的價格很合適。”
約克看出他在想什么了。然而價格先不提,過于醒神的飲品就連喬伊也不怎么吃得消,年輕人也只帶了水。
“在閃爍之池可見不到這樣的好東西。”傭兵領隊認真地道,“那里沒有黑夜,除了向日葵和鳶尾,基本沒什么植物。”
“離開閃爍之池的光元素才喜歡喝咖啡。”矮人說。
“是的,我們必須熬夜。”
“你可以睡覺試試。”
“沒有光我無法入睡。”約克回答,“沒有光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你總做白日夢?”
“我白天也醒著。”
“那你不困嗎?”尤利爾忍不住問道。
“我是露西亞的造物。我們的意識與軀體都源自于光。因此只要有光,光元素就精神振奮。”
矮人咕噥一聲,“這話真奇怪。”
元素可不會有精神,學徒心想。不過話又說回來,元素是什么?
“元素是神秘的一種。”
忽然,喬伊回答。他坐在一株杉樹上,別人只好呆在樹蔭下。誰也不愿意離他很近,而敢于靠近的學徒缺乏爬樹技能。
喬伊的解答依然簡潔,但尤利爾看得出來,他已經盡力代入角色了。
噢,他總算想起來自己還肩負著教書育人的職責了……也許喬伊在教堂的神父那里學了點小方法。
只不過尤利爾很懷疑使者能否成為合格的導師——約克告訴他,蒼穹之塔的使者地位僅在大占星師之下,而在成為克洛伊的首領前,狄摩西斯就是大占星師。
這意味著喬伊有足夠的實力,才能被蒼穹之塔賦予了巡察屬國的重任。
然而除了神秘相關的事物,年輕人的表現絕不會比初出茅廬的學徒更好。
尤利爾了解的事情,例如之前在小鎮里:使者在補給時頭又不見了,嚇得酒吧侍應生一開始都沒敢給他們開門。尤利爾隔著木門都能聽到那姑娘的祈禱聲,半夜趕路的行人總教人心驚膽戰。
四葉城被遠遠拋在了身后,索倫不會受到法則的影響。而指環再怎么宣揚自己的睿智英明,誰都知道它也會在喬伊面前乖乖聽命。惡搞空境神秘者的下場恐怕不太妙。
沒準使者自有打算。學徒說服自己,絕不能認為這會是喬伊的個人愛好。
『有一種職業——元素使,就職的神秘者用魔力調動元素,借由這種介質施展魔法、形成神秘』
索倫·格森適時補充。
樹下的約克將水壺挪遠了些,因為指環將字跡寫在樹干上了。“寫得真漂亮。”
『謝謝。你的咖啡早涼透了』索倫毫不客氣。
顯然約克很想回駁它幾句,但卻忍住了。他扯回了話題:“是很奇怪。因為人們慣常稱我們為‘西塔’,意為露西亞之子,光之女神創造了我們。”
“那么我可以說,你是個西塔?”
“那我會說,真高興認識你,人類。”
尤利爾尷尬起來,“我大概明白了。抱歉,夏因先生。”
“沒關系,我們還是講講咖啡吧。”
……很好,我對這些東西完全不了解。
尤利爾聽著約克興致勃勃地拉著矮人灌輸一些“加鹽還是不加鹽”、“奶泡和鮮奶有什么區別”、“濃咖啡的口感怎么分辨”這類莫名其妙的知識,暗自慶幸他沒有找上自己。
“你知道離開閃爍之池的西塔用咖啡豆作貨幣嗎?”
這句話讓帕因特來了興趣:“比例是多少?”
“七盎司一阿比。”
“女神在上啊,我都想改行了。”矮人停下動作,搓搓手,“這比冒險者有前途多了。”
“這不是容易的事情。”約克抱著手臂靠在樹干上,“你知道飛鷹城的咖啡豆和白峽城有什么區別嗎?”
大鼻子矮人不說話了。
在他身邊尤利爾拿著水壺,想象一大群五顏六色的類人生物一手用盎司杯盛著黑不溜秋的豆子,一手拎著酒瓶或絲綢彼此交換的樣子——就感到十分好玩。
矮人拋著硬幣,亮閃閃的小玩意在他粗糙黑紅的手掌上跳躍。從一開始他就這么做了。“那你知道阿比金幣和黑城金幣有什么區別嗎?”
“重量不同。”
“密度不同。”帕因特將金幣一把握在手心。“阿比金幣混合了六種以上的貴重金屬,金占了大部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微量的神秘金屬,灰銅和笑臉礦,當然還有秘銀,總是少不了秘銀的。這么一堆可愛的原料鑄造出來的貨幣,比可可豆要有價值多了。”
阿比金幣多的是,尤其是在貴族和富商的手上。可諾克斯酒吧只有一個,胡蘿卜小姐也是獨一無二的。尤利爾對阿比金幣的構成不太感興趣,但提到神秘的時候,他還是豎起了耳朵。
萬幸矮人說了下去:
“灰銅還好說,笑臉礦你們可能都沒有聽說過。那是一種很危險的礦石,矮人們得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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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面畫著笑臉?”約克打斷道。
“我真以為你是個精靈假扮的。”大鼻子矮人十分不悅,“為什么你會這么想,矮人們會和那些長耳朵一樣無聊到給石頭作畫嗎?假如你去過地心城或莫霍石窟,也許就不會有這樣愚蠢的念頭了。閃爍之池里除了光就是光,所以你腦子里也總是直來直去,想什么就說什么。好了,現在別說話,聽我說就行。”
傭兵領隊不屑于與他爭辯,只是哼了一聲。
“笑臉礦是透明的、玻璃似的礦石,藏在最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在世界上還有龍出沒的時候,矮人的祖先熔巖巨人——”這時他特意頓了一下,發現沒有人對此有什么疑問并說出口來,才滿意地說了下去。“從一座地下火山里發掘出了這種美妙的礦物。”
然后他又不做聲了,田野靜悄悄的。
“……”
“現在你們可以問了。”
帕因特只好惱火地宣布。
橙臉人把腦門抵在樹干上,笑得杉樹都在震動。于是喬伊把戒指摘下來,扔到他后腦勺上發出嘣的一聲,約克立即不笑了。
你可真要倒大霉了,尤利爾同情地望了一眼光元素。他清楚對方可以變成光躲開,但此刻性命攸關,所以絕不能這么做。然而約克肯定不知道比起喬伊,更難對付的是那枚彈飛出去的戒指。
學徒決定還是不提醒他為好。于是轉而問向矮人:“帕因特先生,你還沒說為什么它叫笑臉礦呢。”
“差點忘了。”大鼻子咕噥道,“你說得對。這是有原因的……”
“笑臉礦被發現后,最大的困難便來了:我的祖先無法開采它。”
“它很堅硬?”
“硬度一般,但韌性不錯。你不知道它有多美……”
“那為什么無法開采?”尤利爾希望矮人沒注意自己的打斷。“這與命名有關,對嗎?”
“當然,顯而易見。因為每一鑿子下去,礦工都會忍不住想笑。”
“想笑?”
“那是一種詛咒。只要有人破壞了笑臉礦,他就會不停地笑,直到笑得再也握不住鑿子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