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伙說這里有亡靈,他到底見過亡靈沒有?”艾科尼不信他的話,“要是真有食尸者,早就撲過來了。”
他們正停在路邊的一家服裝店前,羅瑪被尤利爾嚴令不準下車。學徒在街道另一端抽出劍,用尖頭頂開半掩著的門。許多行人在一旁圍觀,工人和侍女好奇地探頭,對街的屠夫丟下牲畜張望。那個剛剛從屋子里摔出來的倒霉鬼被艾科尼臉朝下按在地上,此刻正激烈地掙扎。他看見尤利爾的動作,不禁厲聲尖叫,要他放開。
尤利爾也不認為這里會出現亡靈。剛剛雙方在店鋪的門前爭執,一方突然動了手,將對手推進門去。尤利爾還沒趕到,那家伙就砰地一聲撞開門飛到街上,連滾帶爬地嚷嚷著亡靈。但別的不說,先挑事的人就是被艾科尼制伏的家伙。哪怕誓約之卷認定他沒撒謊——那也可能是他慌張失措,自個兒先入為主了。
劍尖頂開門,夕陽的余暉映上門坎和水泥地面,接著照亮一張方桌和倚靠在桌子下的男人。一只裝水的陶罐啪一聲跌落,砸上他的頭。他整個人向一邊歪倒,躺在血泊里。食尸者會站起來撲向活人,但尸體只能靜靜地任人擺弄。
“他死了。”尤利爾判定。尸體引起一片驚叫,圍觀的人反而更多了。也有人掉頭就走,去找巡游騎士。
“我就知道是這樣。”艾科尼給了地上那家伙一腳,“你殺了他,還想借亡靈的謊言脫身?蓋亞知道怎么對付你這種人。”
“我只是把他推進去,那樣可死不了人!”那人辯解,“我是他的債主。他消失了一個星期,鄰居都說他死了……”
“托頓可能只是想躲債。”屠夫說。
“我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但他忽然就倒下了……”
“夠了。”這句完全是撒謊。尤利爾打斷他,“你就是打算殺人。難道我們還要在你身上浪費一瓶真言魔藥?把他留給治安官吧,艾科尼。”
“那具尸體沒問題?”
尤利爾走過去,他的惡魔靈魂沒回饋給他半點反應,這確實只是個死人而已。他翻開死者的身體,在脊背上找到了一道劍傷。“兇手在你腳下。等巡邏騎士來搜他的屋子,會找到一柄破舊的單手劍。他用它殺了這位托頓先生。”
一個女侍輕聲說:“托頓才不是什么先生。”
他已經死了,他心想,不管他做了什么,在他沒站起來之前我們都該悼念生命逝去。這是瑪麗修女教導他的,近來與艾科尼同行,在教會時的記憶和習慣正在逐漸復蘇。但說實話,不同的人死去給他的感覺并不一樣,其中的原因他也一清二楚。
巡邏騎士的馬蹄聲沒能打擾他的思考,觀眾們一擁而上,解釋著死亡和罪行。殺人犯被拖起來,他也沒再做無用的辯解,臉色蒼白,神情仿佛失去了靈魂。但尤利爾清楚他不值得憐憫。
十字騎士在銀頂城很受歡迎,艾科尼甚至從巡游騎士手中得到了地圖。接下來由艾科尼帶路,他們的馬車穿過一條泥雪混雜的長長縫隙,當地人把它叫做鼻子巷,因為它有兩個出口朝同一方向不說,還挨得極近。他們沿著城市的鼻孔進入咽喉,抵達第一間蓋亞教堂。
“你是怎么找人的?”艾科尼問。
教堂門前,他的神情很難說是放松。沒有人會因同伴的墮落而感到愉悅,更別說還得親自把他們找出來了。他其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尤利爾意識到,在教會里不是。沒辦法,哪怕大多數的十字騎士是神秘生物,可神秘生物仍是人。
尤利爾希望自己有比撒謊更好的辦法來解釋,但他想不出來。“多半與你的沒區別,或許更困難些。畢竟我不是得到許可被允許在教堂探聽的。”
艾科尼不以為然。“教堂本就是我們的家,兄弟。你無需他人許可。”他上前推門,“教會也不是王國。假如你向你效力的主教大人辭行,他給你的證明就會在任何一間蓋亞的教堂生效。無論別人知不知道這回事。”
“不管怎么說,這不是常見到的事。”尤利爾了解十字騎士,他們從侍從開始直到成為騎士,都很少離開培養他們的教堂。但在諾克斯由于神秘的關系,騎士學徒成為神秘生物可不容易,他們需要火種儀式來脫胎換骨。這往往是神職者才能完成的任務。要是哪間教堂完全由凡人組成,想成為神秘生物的學徒就必須離開,到教會總部接受神秘學的培訓。
一開始尤利爾沒打算用十字騎士的身份,他對諾克斯的十字騎士也沒多少了解——比如他們經常作為惡魔獵手而出現,這恐怕只是里世界的特產——好在指環索倫輕車熟路,迅速為他和羅瑪編造出一套半真半假的說辭,時效性足以應付艾科尼和沿途教堂的神職者。
銀頂城的規模比之六指堡還不如,此地領主乃是騎士海灣伯爵的屬臣。它在早些年的魚人入侵中僥幸未遭戰亂,唯一的外部災禍來自稻草人原野上的土匪。但艾科尼認為,對這樣一座偏僻和平的城市來說,內部問題恐怕要比看上去更嚴重。
他們在第一間教堂落腳,矮胖的安德倫神父熱情地接待了教會的來客。不過當艾科尼說明來意時,神父的笑容頓時消失了。“讓我想想。”他眉頭緊皺,低頭堆出個雙下巴。“我們的真言魔藥儲量不少,神職者也能隨時開始制作,但……你瞧,教士的人數也很多。”
“如果不能迅速找出叛徒,我們就會打草驚蛇,讓孩子們有危險。”
“暫時還不能確定叛徒真的存在,騎士們。”安德倫神父提醒。
“我們沒必要說謊。”尤利爾說。
“這我也清楚。比起供應整所教堂的人,兩支魔藥我還是勻得出來的。但事實擺在眼前,你們最好想出其他不那么浪費的辦法。”他最終表示,“在你們商量出結果以前,不會有其他人得知我們的對話。請務必放心。”
艾科尼盯著神父:“是的,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
“毋庸置疑。我們明天一早就會給您答復,安德倫神父,決不會讓您等太久。”尤利爾趕緊打圓場,他算是明白為什么艾科尼會獨來獨往了。沒辦法,不是每個蓋亞的騎士都有誓約之卷的。艾科尼的懷疑他同樣想過,只不過他不會這么直白的說出口。
神父做得比他更好,學徒沒見到他的憤怒。“我們有共同的信仰,騎士。除了真言魔藥,還有其他的東西維系著我們。算了,誰讓教會出了這樁事呢?我們都罪有應得。”憂慮和自責浮現在他的寬臉上,神父悲嘆一聲。“我真希望自己能有理由不相信你們的話。”
出租的房間依然是相同的擺設,不過銀頂城的床鋪要比他遇見艾科尼的那座小鎮的更干凈。尤利爾腰酸背痛,好像剛剛上完一節訓練課。“你不該那么說,艾科尼。”
“噢,我得確定他站在我們這邊。像格莫那樣的垃圾我可不想再遇到第二個。”
“幾句話可證明不了什么。安德倫神父在銀頂城的時間可比你我都多,他想傳遞消息不可能讓你知道。”
“只要有人跑了,就是他的責任。”
“你以為他不知道么?就算安德倫真的是叛徒之一,他也決不會這么做。他需要弄明白我們的手段再做打算。”
“我認為他在敷衍。你是不是也這么看,尤利爾?”
“認為?我肯定他在推脫。”尤利爾不假思索地說,“想想看,沒有哪間教堂能保證內部人員沒干過一件壞事……不論嚴重與否。將它們擺到桌面上處理,得到的肯定不是什么榮耀的功勞,反而是恥辱。我們不受歡迎。”他一眼就看出安德倫神父笑容下的勉強。“銀頂城是海灣的屬城,我們不能大張旗鼓。”
“可這是在教會內部!”艾科尼不這么想,“我們關上門,就能不走漏任何風聲,與海灣有什么關系?要是安德倫神父連這點風險都不肯擔……”
“沒人愿意平白去擔風險。”尤利爾指出。
“恐怕是不想得罪人。”
“我想我能理解他,安德倫神父又不是蓋亞。”他不想再評判神父的人品。“不用魔藥,你還有什么點子?這才是當務之急。”
“我的辦法他不支持。”也許艾科尼自己也想得到。他在抵達銀頂城前就意識到了,才會尋求尤利爾的手段。“這里有很多神秘生物,也不可能硬來。”
這時羅瑪從床上探出腦袋:“那你就別指望他了,我們就是這么干的。要是你沒去找那個胖神父,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叛徒。”
艾科尼揚起眉毛:“潛入后院?”
“這種交易是有據可查的。”尤利爾說,“收據單會夾在某本教典與其他的雜物賬單混雜,不容易被發現。當然,他們會將教典妥善保管。”他忽然感到一陣疲倦襲來。“比起魔藥,安德倫神父八成會允許我們查看教會的賬單。先這么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