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中亮起了一道與眾不同的藍色焰光。卡茨愣了一下,趕忙掏出硬殼筆記本,就要把那簇火焰的坐標記錄下來。
還缺一支羽毛筆,他記得自己把筆放到桌子上了,但現在卻沒找到。卡茨一拍腦袋,意識到它八成是掉下去了——繪滿了魔法陣文的桌面上亮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就好像蠟燭的燭焰一般;正上方懸浮著半球形的四葉城地圖,而邊緣的位置所剩無幾。
他可不敢將筆放在地圖覆蓋的區域:偵測之眼是高環魔法,能夠監測整個四葉城的火種波動,萬一損壞了把他的靈魂之焰抽干了都施展不出來。
占星塔的儀器配置也都是高級貨,卡茨毫不懷疑,上面每一塊指甲大小的水晶都能比自己的工資高出幾十倍來。
卡茨彎下腰想要蹲下去,可厚重的長袍迫使他不得不先將它們挽到懷里。等他站起身來時,那簇幽幽的深藍燭光卻已經不見了。
“眼花了?”卡茨放下筆記,這次他將羽毛筆夾到書里了。
他又從那些凌亂的跳躍著的小火苗里找了一番,然而一無所獲。觀察員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將異常報告給自己的上司。
門從里面打開了一條縫隙,卡茨悄悄望出去,發現走廊里沒有站著巡查的衛兵,這才松了口氣關上門,然后輕輕將鎖閘挨個扣緊。
偵測室的地圖占了大半空間,除此之外僅有一張椅子。扶手下面的墊子角掛著一束流蘇,卡茨一拉束繩,細長的絲線卻從墻壁中探了出來,緊接著是細微的鈴聲。
“薩提斯先生,有什么發現嗎?”
卡茨看了一眼那些分散的火焰,它們在微光中靜靜地燃燒著,“意外的情況,大人,我想我可能看到了空境的痕跡。”
“什么顏色?”
“藍色。但只是一閃而過,我不太確定——”
“交給我來處理。做好你的工作,卡茨先生,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沒人能夠找到我們。”
“圣靈保佑我們。”
……
四葉城的偵測站比安托萊特的哨塔還要戒備松懈,后者是霧精靈的邊境城池,在阿蘭沃戰役中失陷于地底軍團的偷襲。由于其令人費解的陷落速度和查證時毫不設防般的哨站布局,安托萊特作為標準的反面例子被記載入了每一個王國學院的軍事教科書。
當然在地下世界,安托萊特八成就會是正面的歷史了,可那些混亂的黑暗種族究竟有沒有教科書都是一個值得考證的問題。
穆爾頓從城堡的鐵柵欄上翻過來,以往這里會架起尖刺和茅尖,但現在卻只剩橫七豎八的木棍;被酸液腐蝕的痕跡還殘留在鐵器上,像是一朵朵揉碎后又攤開的花。他跳下來搓了搓手,過去了三天還覺得自己碰觸過柵欄的皮膚隱隱發癢。
那是他好不容易買到的煉金魔藥,效果猛烈到剛一撒上去,撲面而來的白煙就差點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神術師的治療之觸在神恩的強化下同樣效果倍增,那他八成已經躺在棺材里了。
穆爾頓打了個哆嗦,他還記得自己掙扎著睜開眼睛時,白煙已經散去——漆黑的鐵柵欄和防衛的猙獰武器,在月色下就好像憑空消失不見了。
圣靈在上,制造藥劑的煉金術士也是服用了神恩嗎?這樣的腐蝕性太過分了吧!
穆爾頓感到渾身不舒服,他揣著那個鈴鐺加緊跑了幾步,覺得還是乖乖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別產生不必要的好奇心才好。現在儀式已經開始了,神恩即便在教會里也是緊缺的資源,可不是他這樣跑腿的低等信徒可以肖想的東西。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想要有收獲就必須冒風險,像是身后城堡里的情報員卡茨·薩提斯。在加入教會之前他說不定可以無所事事的在偵測站里打瞌睡,但現在卻必須提心吊膽,生怕自己錯過了什么而耽誤教會的大事。
實時偵測是一環,卡茨還要防范著城堡里巡邏的衛兵暗中傳遞消息——這才是掉腦袋的活計。
穆爾頓每每想到對方要在領主城堡中忍受擔驚受怕的分秒,就對他豐厚的報酬升不起任何心思。
他自然沒有對話中表現出來的那么沉穩,但對于圣靈的信仰支持著他。穆爾頓在四葉城艱難求生了十多年,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溫柔圣潔的賜福。自那開始他堅信自己是被眷顧的,是以甘心為神圣的事業奉獻生命。
只是能夠活著誰又愿意去死呢?穆爾頓知道,這份求生欲就是自己沒法成為高等信徒的障礙,但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等到儀式結束之后再為信仰燃燒自己的靈魂。
想必那時候的神恩就不會緊缺了,他成功的把握也就更大一些。
穆爾頓握緊了手中的鈴鐺,里面存寄著異常出現的范圍,或許會影響儀式的展開——即便是他這樣的失業游民也知道,偵測站觀測的是神秘生物的靈魂之焰。
雖然大多只是對于低環的監測,但被神恩強化過的偵測之眼的性能提高了很多,一些對自身火種掌控不熟練的高環職業者也會被捕捉到痕跡。
傳言說偵測之眼的優化版本在克洛伊早就已經投入使用了,但伊士曼畢竟是地上王國,不屬于克洛伊的“領空”范圍,許多常用的設施也沒法統一標準。
王國議會已經向克洛伊提出多次申請了,但依然沒有回應——這大約是圣者之戰的后遺癥。原本的圣米倫德大同盟分裂后,伊士曼王國所屬的光輝議會將整個南境的屬國劃分給了克洛伊塔,換取了莫里斯山脈部分的領空。
然而這樣的區別對待使得伊士曼王國無法忍受。弗萊維婭女王已對克洛伊塔的漠視與不公表示了嚴重的抗議,最近甚至開始和守誓者聯盟的矮人進行了合作。
論技術,矮人們更擅長建造堡壘和建筑,而克洛伊的長項是觀測和預言,在偵測魔法儀器的研究上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同時因為有了這樣的傾向,克洛伊對于自己的地上屬國愈發冷漠了,就連傳送坐標都已經撤回。伊士曼王國幾乎就要成為中立王國的一員,讓許多貴族大為不滿。
這種不滿滋生了沖突,時不時的小范圍戰爭使得伊士曼陷入了詭異的暗流之中,而等到儀式開始,恐怕連這表面的和平也無法再維系下去了。
穆爾頓對那些不干人事的貴族很是嗤之以鼻,也并不認為克洛伊的魔法會比神恩還要強大。雖然他對兩者的了解僅限于道聽途說和神秘生物的只言片語,但有著圣靈的庇護,很快他也會是可以左右王國命運的大人物了。
總之圣靈會眷顧他的。
希望偵測之眼的意外不會影響教會的儀式,他與教徒同伴們已經等待這一刻很久了。
……
尤利爾敲了敲門,“喬伊先生,我能進去嗎?”
門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了。
這也應該是魔法,學徒心想,沒那么巧使者就站在門口的。
“你找我有事?”喬伊的瞳孔中波瀾不驚,倒映出學徒的身影。
尤利爾不知道他有沒有打擾到對方,但明顯年輕人的神色似乎不太愉快……等等,他從一開始就幾乎沒有過更多的表情。
“我是來送早餐的。”學徒趕緊說道,生怕晚了一步就會接受寒風的洗禮。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可沒有埃茲先生那么抗凍。
桌子上干干凈凈,只有一壺茶和兩只茶托。這對兒杯子昨天承受不住忽冷忽熱碎了一個,另一個在書房里。
“別叫我的名字。”使者忽然反復無常的說道。
“……”
可我根本就不清楚你姓什么。尤利爾在心里腹誹道。那枚戒指都知道自我介紹的時候說全名,雖然它的前綴未免太自戀了一些。
“使者大人。”但他立刻從善如流。
“伊士曼屬于克洛伊的管轄范圍內,但也只是名義上的附屬而已。”喬伊反問,“你來自表世界,知道什么是使者嗎?”
學徒的表情一僵,在他腦海中使者是與外交劃等號的,他要是明白諾克斯的獨有稱呼那才是見鬼了。
“克洛伊是占星派的首領,成員大多數是預言家和圣靈祭司,當然還有傳統的占星法師。假如你這種沒有點燃靈魂之焰的人告訴他們自己的本名,一個入環的學徒都能看到你的大半人生。”
喬伊難得一下子說出這么多詞。
尤利爾嚇了一跳,一種渾身赤裸的羞恥感讓他忍不住想要奪路而逃。雖說都是學徒,可苦力怎么也沒辦法與那些神秘生物的學徒相提并論吧!
“使者只是一個外派的身份。如果魔力水準超過了環階,就會被允許開拓新的航線——克洛伊的領地范圍大部分在空中。”
“空中?”
“這就是克洛伊也被稱為蒼穹之塔的緣故。”
尤利爾張大了嘴,覺得喬伊平時不怎么說話,一開口簡直是信息量巨大,他一時半會兒根本消化不了這么多神秘學領域的“常識”。
克洛伊的大概倒解釋得算清楚了,他只要想象一下云端的堡壘高塔就行了,這點想象力學徒還是有的。可環階又是什么鬼?神秘生物還是分階級的嗎?
好奇驅使著他問個明白,但喬伊明顯不耐煩了。使者用湯勺敲了敲茶壺,示意他可以滾了。
算了,反正也是與自己沒什么關系的東西,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尤利爾一邊這么安慰著自己,一邊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忽然他想起來什么,又將茶壺端了起來:
“熱水燒開了,我去換一壺水。”
服務生的工作就是這樣,要及時注意到客人的需求,不然總是怠慢的話,客人們會不滿意的——胡蘿卜小姐一臉認真地說道。不過她在熱心的傳授經驗給新人的時候,顯然忘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以身作則”的。
學徒想著對方一本正經推眼鏡的樣子,只覺得一陣好笑。
當——當——當——
七點鐘了?
遠處的鐘聲如海浪般拍擊著耳膜,尤利爾抬起頭,看到那座古老的鐘塔旋轉著刻度,忽然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他仔細的在表盤上看了一圈,才發現上面竟然只有一根指針,好像分針時針重合在正下方一樣。
此刻是上午六點半。
可見了鬼了,六點半的指針是正向下重合在一起的嗎?
房間里的熱量開始逃逸出去,尤利爾看到喬伊站起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的鐘樓。這時學徒才意識到對方早就已經發現了異常。
尤利爾感到了一絲畏懼,他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使者大人,發生了什么事?”
“呆在這里。”年輕人丟下一句,放下勺子,從窗戶翻了出去。學徒趕緊沖到窗前向下張望,但一瞬間喬伊就失去了蹤影。
尤利爾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行人,但年輕的使者仿佛一滴融入了海洋中的水珠,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野。
他怎么做到的?
尤利爾很想要追上去,那是對于神秘事物的好奇驅使著他;但同時學徒又不停地用理智來勸慰自己,保持冷靜才是真正正確的做法。兩種思維碰撞在一起,尤利爾不由得懷疑起了自己的選擇到底是不是錯誤的,或許他應該接受戒指先生格森的邀請。
不過呆在這里……意味著外面會有危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