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無法帶出藏書,但不妨礙他們將關鍵資料抄寫下來。這么積攢了四五天,尤利爾已經獲得了一抽屜的厚厚稿紙。他在桌子邊分門歸類,指環索倫則寡廉鮮恥地搜刮它的數據庫里沒有的知識。出于對其作風出處的考慮,尤利爾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代行者將神秘材料都給你了?”多爾頓皺著眉問。
“沒錯。而且加量了兩倍。不過臨走前他威脅我第四天早上沒給他答案,就把我們統統趕出圣城。”
“你有把握嗎?我可不想睡沙漠。據說白天的沙子有多熱,夜晚的沙子就有多冷。”約克曲起腿坐在窗臺上,窗戶實在太小,他的后頸不得不貼在玻璃上,于是在說話間還給自己變形。“書本有時也會騙人。我從來不知道儀式魔法會需要五葉冬!”
“事實證明,你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多爾頓挖苦道。他隨即扭頭對尤利爾說:“只要你不把這些神秘植物一次性吞下去,那就問題不大。三分之一的劑量只能輕微致幻。”
“我說的是儀式魔法的效果!不是懷疑這些東西會吃死人。”
“高環的神秘生物沒那么容易死。”
“蜥蜴和人類有區別,伙計。不過尤利爾,你怎么還不開始?”
我還真以為你們會爭論出個結果來呢。尤利爾決定下次將他們晾在一邊吵個痛快。“這些都是輔助,關鍵在于控制意識。儀式魔法僅僅是先民用來在恍惚時集中注意力的,根本不稀奇。”他告訴兩個神秘生物,“很多對意志力有要求的神秘職業在就職時也會用到這個儀式。索倫甚至攜帶著一份成品。”指環索倫正將魔藥精確地分成三份。它閑了這么久也該干活了。“事實上,我們擁有四次機會。”
“那我們能再待上四天。”約克說。“沒準還能有機會到贊格威爾逛一逛,回去我就在考爾德老大面前有的談了。”
“我沒機會問你,多爾頓。”學徒抱歉地說,“不然可以順帶補充一下你的毒藥。”
“不用。”暗夜精靈不在意,“詛咒才是我的毒藥。”自從讀完那本《預言未來夢境的預言》,他的心情似乎就好轉了很多。
尤利爾隨即才意識到對方猶豫的緣由。為了找到艾恩祝福的相關書籍,他不得不用『靈視』在可能性中搜索。這導致他頭昏腦漲,根本沒法清醒的與同伴們共享必要信息。好吧,約克說得沒錯,謊言是構成人的一部分。說到底,還是我的秘密太過致命。多爾頓和約克出于對他的信任而來到圣城,也會因目標的不同而分道揚鑣,可能時間就在不久之后。
尤利爾也沒資格要求他們留下來,希望推翻蓋亞教會的是他,另兩個人與此毫無關聯。諸神在上,他們本不該趟這趟渾水。但他無法開口,他知道自己不能貶低約克和多爾頓的好意。
學徒只能寄望于『靈視』。
關上臥室門后,索倫不再沉默:『你哪兒來的膽子欺騙代行者?他是露西亞的代言人,圣城的最高統治者』
“諸神已逝,索倫,你忘了嗎?連約克都這么認為。他是西塔,露西亞的造物。代行者原本依靠瑪格達萊娜取得女神諭令,或者他自己編造。灰燼圣殿的大圣座還能從余燼里窺視未來,光輝議會唯一的預言家卻死了。他們有求于我。”
『那也不是你來和他討價還價!這太愚蠢了』
真正愚蠢的是來到圣城。“如果代行者冕下察覺到我的欺騙,他也只可能將我們攆走。先知大人與他的約定我不清楚,不過多半也會終止。”
『你最好祈禱不會發展到那種程度,學徒』
“當然不會。睿智的格森先生,半點可能都沒有。他不會發現異常,那本書里只有一個儀式魔法,而我根據其效果找到了更多。神官會調查我們看過什么書,甚至挨個找到我翻看過的煉金魔藥配方和儀式魔法基礎……整件事根本沒有引起懷疑的漏洞,他們不會了解真相。”因為我們也不知道。尤利爾需要用『靈視』得到預言,這里誰會知道怎么掌控惡魔的力量?
光輝議會肯定了解他們的敵人,但現實中的尤利爾與無名者完全不相干,除非瑪格達萊娜復活給出預言,不然沒人能將他們聯系到一起。
『可你拿了蟬蛻,還有滿月』
“露西亞的神術魔藥居然起這種名字,挺難置信的不是么?”
『你從哪兒知道這東西的?連效果也一清二楚……藏書室不會給你開放他們神術相關的書籍』
索倫的懷疑很有道理。滿月魔藥似乎是女巫的造物,但它其實屬于露西亞的神術體系。魔藥能夠極大程度的安撫魔力,保持火種穩定,甚至對火種的創傷也有微弱療效。議會使用它讓神官在夜間施展的神術不受影響,一般在重要儀式和精密實驗時才會消耗,尤利爾則有其他用處。
這玩意在圣堂里也非常罕見,涉及火種的魔藥都罕見,索維羅只是特別個例。“沒準是你告訴我的,索倫。”
『你沒用它』
“我?那太浪費了。我可用不著那東西……但埃茲先生需要它。”
『看不出來,你也沒傻到底』指環頓時來了精神,『可惜我們不了解神秘度落差』它連反駁學徒瞎編都忘了。
“回去記得到裝備部更新自己。好了,能請你替我守夜嗎,睿智的格森先生?”但愿我能一次成功。否則今夜他別想休息了。
尤利爾躺下來,啟動『靈視』。事實證明,沒人察覺他在圣堂使用惡魔的魔法,就像在高塔一樣。
疲憊使他迅速入眠,儀式魔藥則在學徒沉入夢境的瞬間將他喚醒。令人沮喪的是,睜眼是一片深紅波浪。又是紅之預言。他到底怎么才能擺脫這里?
感受和自我是如此清晰,意味著魔法的確起了作用。但血紅的預言糾纏不放,一切都是白搭。由于過分清醒,尤利爾發現自己離開這里都困難。這畢竟是『靈視』,不是真正的預言夢。也許他轉醒后會發現時間只過了一秒鐘,但也可能像在銀頂城教堂那樣。那一次他睡了很久,命運的觸角連接他的魔法,使得『靈視』變為混合預言夢和未來夢境的奇異狀態。
沒別的辦法,尤利爾心想,得先找到喬伊。
他身處的水域比最初來到時平靜,波浪里也沒有雜物。隨波逐流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游泳則是神秘職業的饋贈。尤利爾跟著水流游了一段,在一處熟悉的河灣潛入水下。這些或許不是真正的水,他的呼吸就像在空氣中一樣絲毫無礙。
河面下的景物更豐富。白骨像魚一樣游動,殘肢斷臂飄忽起伏,他耐心地等待著漂流而來的尸體,或者干脆往上游一段。
第一個出現的仍是穿長袍的老人,似乎是位六指堡的貴族。他看起來有種古怪的熟悉感,沒準我還在伊斯本爵士的莊園里見過。尤利爾稍微向上浮,目送尸體漂向下游,它背后的傷痕已被河水泡得發白。也許他在洪水摧毀六指堡前就死了,尸體被沖入河道。
等了近五分鐘,第二個人才順流而下。
這是個獨腿的中年人,皮膚要么腐爛,要么被濃酸腐蝕過。他的右腿保留著斷裂時的模樣,截面平整,也沒被水泡爛。尤利爾認出那是一道劍傷,兇器的刀刃鋒利得足以切開骨頭。他胸膛的傷口較難辨認,尤利爾湊近仔細觀察拳頭大小的創口,卻只能想到鋼筋和參差不齊的斷木頭。
接著,他松開手,讓尸體漂走。
尤利爾多次回到這里,但都沒有這一次清晰。儀式魔法令他在夢中保持清醒,足以發現許多隱藏的細節。這些尸體都向下走,他凝望獨腿人的背影,它們最終會到哪兒去?血紅的歌詠之海?還是堆積在狹窄河道?學徒咬緊牙關,打了個寒顫。
第三個也沒有變化。長發的女人尸體,四肢被浸泡得大了一圈,依舊顯得骨瘦如柴。尤利爾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試圖撥開海藻般的長發,但突然她朝前一竄,幾乎整個人抱住了學徒。他嚇得寒毛倒豎,盡全力將尸體甩開。
等尤利爾驚魂未定地拉開距離,才發現女人背后有另外一個人。是本該第四個到來的水手,他還握著三叉戟,女人的頭發在掙扎間纏在尖頭,被兵器齊肩切斷。學徒看見女人暴露出來的脖頸上有一道細長的傷口,那應該是一種纖薄刀刃留下的痕跡,輕輕一道就足以致命。她是被夜鶯謀殺的,他意識到。緊接著尤利爾發現她的輪廓似曾相識,不禁因震驚而瞪大了眼睛。
“瑪奈……桃樂絲?”
女人的尸體當然不會回應,可尤利爾看著她短發包裹的面孔,越看越像那個修道院里請求他尋找兒子的修女,那一頭長發也令他想起在篝火鎮初次見面的模樣。學徒感覺自己身體里的每一滴血都凝成了冰,他僵硬、麻木,完全透不過氣來。
河里出現的都是死人,而且并不都是死在六指堡洪災中的人。尤利爾驚恐地想,如果我不去找喬伊,他也會死在那里……
尸體靜悄悄地朝下游漂流,去往未知的深邃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