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集合!”一大群熊地精轟隆隆碾過地面,所到之處枝飛葉落,草木摧折。野精靈隊伍跟在后面,淹沒在灰塵和泥水間。其他人都被擠到一旁,還有幾個倒霉鬼在踩踏中喪命。
號角聲早在半小時前就中斷了,傳令官也沒法穿過亂哄哄的營地。眼下士兵們各自為戰(zhàn),與敵人廝殺、翻滾,用刀劍和魔法擊倒彼此。箭矢掠過一具尸體,釘在一個長了老鼠耳朵的半獸人腳邊,他尖叫出聲,沖進灌木叢去。
“恢復陣型!”布里德夫吼道,他手里的旗桿折斷,被當成一根棍子來使。穿著長袍的神秘生物變成一頭渾身電光繚繞的魔怪,將霜巨人頭領(lǐng)撞倒在櫸樹上。它正要咬他的肩膀,但布里德夫把木刺捅進那張大嘴,鋒利的獠牙結(jié)了一層薄霜。
他的友伴溫德曼特率先響應。他們合力將尸體掀開,卻又被元素使和熊地精的戰(zhàn)斗波及,接著一根流矢插進后者的眼睛,他笨重地倒在泥里。
正對面的吸血鬼還沒來得及搭好下一支箭,溫德曼特就直沖過去,把她摔死在巖石上。霜巨人頭領(lǐng)氣得將魔怪尸體丟出去,再也不對召集隊伍抱任何期望了。早該如此。
陣型在哪兒?她踩過一具人類傭兵的尸體,體重將骨頭徹底粉碎,于是趕緊抽回腳。血漿與沙子黏在妮慕的大腳掌下,她在石頭邊蹭了蹭。弓箭手瞪著她,好像腦袋上的坑是她砸的。
“集合!”獅人卻還沒放棄。他的嗓門遠超布里德夫,號角止歇后,獅人的吼聲跨越亂糟糟的戰(zhàn)場,猶如雷霆洞穿連綿的雨幕。“去支援矮人!你們都聾了嗎!”他吼得很賣力,但妮慕根本找不著目標方位。到處都是戰(zhàn)斗,到處都是嘶喊、流血和黏糊糊的沙子。一枚元素炮彈在巖石邊爆炸,碎片打在霜巨人厚實的皮毛上,妮慕伸手抹抹臉。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想不明白,我們好不容易爬上山,結(jié)果在接近山頂?shù)牟课徽巯聛怼_@都是因為艦隊。然而聯(lián)盟已經(jīng)在登陸戰(zhàn)中擊潰了血族,就算他們能在短短時間內(nèi)就卷土重來,可反攻煉金戰(zhàn)船就太荒唐了。嚴重損壞的“錘頭號”暫且不提,完好的煉金戰(zhàn)船只需發(fā)動艦炮,就足以將整個海岸覆蓋在炮火之下。
再不濟他們還可以離岸撤退。妮慕心想,即便是勇猛無畏的熊地精也會分辨形勢傾向。吸血鬼中唯一麻煩的敵人是血族親王德拉布萊,但只要他還是吸血鬼的族長,就不大可能拋下族人策劃聲東擊西。而且聯(lián)盟也不是沒有空境神秘者坐鎮(zhèn),往返山峰與海灘可用不上多久。
“桑明納!”蒂卡波高聲呼喚她的同伴,聲音震得妮慕腦子里嗡嗡作響。這個冷光西塔此刻正騎在妮慕的肩膀上,仿佛巨石上停著一只小蝴蝶。
“小聲點。”她嘀咕。結(jié)果聲音不比蒂卡波小多少。她竟被自己的聲音吵得心煩意亂。
“在左邊。”蒂卡波說,“我?guī)湍氵^去,妮慕,你只管向前就行了。”
戰(zhàn)場上的霜巨人多半都遭到了圍攻,布里德夫又在與元素使糾纏。溫德曼特則在她身后不遠,抱著一個沙土構(gòu)成的傀儡巨像摔到海里。反正他們似乎暫時死不掉。妮慕打量了他們一眼,隨即調(diào)頭邁開沉重的步伐。她與同伴們都不一樣,蒂卡波的磷火在身邊環(huán)繞,沒有敵人能活著接近霜巨人的軀體。這個冷光西塔居然是高環(huán)的神秘者。
“桑明納……安戈。”結(jié)果“茶杯”認錯了人,她跳下妮慕的肩膀,將滿頭長辮子甩在背后。“‘夜焰’閣下上哪兒去了?”
安戈是個明亮的紅色西塔,手指間長著蹼狀的厚膜。他站在指揮營帳的篝火堆前,好像一團跳躍的光焰。蒂卡波就比他漂亮多了,她墨綠色的臉頰和一頭長發(fā)辮都很有森林種族的意蘊。當然,西塔們表現(xiàn)出什么樣子由他們的火種決定,反正他們都是類人型的元素生命。妮慕覺得蒂卡波可能是因為希爾達才變成這樣的,西塔也有自己懷念亡友的方式。
“米斯法蘭閣下早就離開海灘了。他要我在這里代替他指揮聯(lián)盟的主力軍隊。”西塔吐露。顯而易見,安戈是“夜焰”桑明納·米斯法蘭的參謀。“你怎么沒跟閣下一同離開,蒂卡波?他找了你很久。”
冷光西塔沒明白:“為什么我要跟他走?”
“你可以是向?qū)О !卑哺晏嵝眩懊姿狗ㄌm閣下正是為了秘密通道的事才決定去探路的。但我得說,蒂卡波,派遣夜鶯突襲基地——這個主意實在很糟。你不是一直主張謹慎觀察么?”
“茶杯”愣了半晌,好像一時半會兒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這見鬼的主意根本不是我提的!我上山以來就沒見過桑明納。強攻登陸海灘損失太大,連希爾達也……我后來跟他吵了一架。誰說這是我的主意?”
“這是我親眼所見。”
大事不妙。連妮慕也聽得出來,蒂卡波似乎在同一時間段給別人留下了不同的記憶。“我作證。”她說,“蒂卡波一直在我肩膀上坐著,她很不老實,所以我一直注意著她。直到看見海岸的狀況后,我們才分開了幾分鐘。”
“當時我去找了‘獎章’雷農(nóng)·赫特倫納,他離我最近。”蒂卡波補充。
安戈狐疑地盯著她們:“你要我相信米斯法蘭閣下被夜鶯的易形魔法騙過去了?不,也許你們才是假的。這種事可不能輕易定論。”
“想想后果吧,西塔。”妮慕告訴他,“假如我們說的是實話,聯(lián)盟軍會怎么樣?”
“事關(guān)重大,我得通知其他船長和指揮官。”
“我們該撤退!”冷光元素生命警告道,“在德拉布萊屠戮戰(zhàn)場之前。”憂慮蹙起她的眉頭。“露西亞在上,我不知道桑明納不在這里!雷農(nóng)·赫特倫納也一樣……噢,他總是瞞著別人擅自冒進……你這么看我干嘛?”
“你好像很了解‘夜焰’閣下。”妮慕實在湊不出什么委婉的疑問。
“桑明納是我的愛人。”“茶杯”蒂卡波坦白。“我不該因為個人原因造成情報流通的阻礙,很抱歉,妮慕,可我想你能理解我。”
“對霜巨人不用說抱歉。”妮慕宣稱,“你有自己的習慣和個性,我們也一樣。我不理解你,但這根本不會影響什么。”桑明納·米斯法蘭雖然是空境的神秘生物,但他既然是西塔,就肯定沒我高。
“雖然你們聊什么都于事無補,但起碼也比一句話也不透露強。好了,現(xiàn)在你們就待在這里,直到指揮部拿出決策。”參謀命令。
“那得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罷。”蒂卡波哼了一聲。
“眼下指令傳達有些困難。‘獎章’雷農(nóng)正帶著傭兵團支援矮人。他是我最后一個委派出去的隊伍指揮——”
“他的傭兵團在半路就沒剩幾個人了,不得不去召集熊地精。”妮慕指出,“然后野精靈也跟上去了。我想你們肯定給她們安排了不同任務。”
“這是我們親眼所見。”蒂卡波補充。
“真該死!”安戈氣得在營帳里繞圈子。“不行,我親自去傳達命令。你們跟著我,不許擅自離開。”
“為什么不通知桑明納?”
“園丁死了。現(xiàn)在快跟我走!”
他們沒能遠離營帳。一陣無形的壓力沖擊戰(zhàn)場,廝打中的士兵為之一頓。簡易支架搭建的指揮部有垮塌的趨勢,于是霜巨人伸出手掌撐住木頭,將它們凍在原地。西塔們立即鉆出營帳,蒂卡波深色的面孔上掠過恐懼的陰霾。“空境。”她低語。“特羅爾班·德拉布萊。”
西塔安戈的顏色都變得淺淡。他從霜巨人的保護下探出頭,用魔法窺視遠處:“真的是他!可這根本說不通,米斯法蘭閣下應該比我們先一步找到……”
“別動。”妮慕用兩根指頭把他推到身下,一根根箭矢穿透枝葉覆蓋的煉金營帳,在書桌和沙盤上爆炸。冰霜比在河流中蔓延得更快,眨眼間覆蓋住所有不穩(wěn)定的魔法箭。她驚奇地瞧著自己的手掌,不明白魔法怎么會變得這么得心應手。
“元素過于豐富。”冷光西塔說。“這里的法則不大對勁。”
“可不僅是法則的緣故。”參謀安戈擠出一句話。
他們屏住呼吸,等待一片雷鳴般的馬蹄聲從海灘上涌來,或是更沉重的神秘度壓制像山崩落下的巨石把戰(zhàn)場推平碾壓。然而恐慌沒能完全終止混亂,交戰(zhàn)雙方的士兵在窒息般的壓抑過后,情緒和神秘度徹底反彈,甚至比先前更為激烈。妮慕看見她的一名同族將敵人撕碎,自己的背上插滿長矛,傷痕累累地撞進艦隊的殘骸。弓兵和投手頓時瞄準了他。
得有人幫幫他不可。她沒來得及起身去營救,忽然溫德曼特將他拽進一片插在沙灘上的斷裂甲板制造的陰影。戰(zhàn)船的遺骸緊接著被魔法箭點燃。
寒冰如驟雨般熄滅火焰,但霜巨人們慌忙逃出蔭蔽。妮慕感到背后的冰刺不受控制地伸長,西塔蒂卡波則發(fā)出一聲尖叫。
煉金戰(zhàn)船在沙灘上爆炸,清新的冰霜破片伴隨震撼島嶼的巨響擴散。霜巨人臉上的長毛被狂風吹開,她看見一片拔地而起的霜雪之林。
妮慕屏住呼吸。
戰(zhàn)船甲板后,吸血鬼親王好像一塊帆布掛在長刺上。他隨即化作一群蝙蝠穿過寒霜封鎖,在沙灘上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