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艦在浪頭下搖晃,多爾頓在叢叢藤蔓后回望游蕩在海岸邊的艦隊,心里對于它們離得如此之遠感到非常不安。聯盟的煉金戰艦是海上的霸主,但它們仍然會上岸就擱淺。矮人們怎么不造出能在陸地上跑動的長船呢?他不禁為自己不著邊際的想法失笑。煉金戰車早在黎明之戰時期就出現了,現今存在于世的戰爭機器可不少。
灰翅鳥島上籠罩著陰云,雷暴環繞山峰,似乎正在為戰爭收尾。登陸戰比海戰結束得更迅速,聯盟早有準備,在粉碎了血族的艦隊后長驅直入,兩天內就登上了灰翅鳥島。聯盟占據既著火力優勢,軍隊數量又是血族的三倍,獲得這樣戰果并不稀奇。
暗夜精靈很慶幸自己沒有獨自穿過封鎖線,德拉布萊親王原本在有一席之地,因此得到了各個種族在不同方面的援助。這讓血族的偵測技術在整個神秘領域的范圍內都算得上前沿,足以抵擋來犯的宵小之輩。多爾頓發現自己不可能憑借『過客』偷溜上島,這里連刷子都是當蠟燭點的,稱得上密不透風。
眼下,這一點卻成了他們戰爭失利的主因。登陸戰完全就是又一次“阿蘭沃戰役”,島上的守衛就跟當初安托萊特的指揮官一樣雙目失明(他對族人取得的偉大勝利至今記憶尤新,那一陣子灰燼圣殿幾乎就沒在戰斗中打贏過)。搭順風船的代價就是需要付船票。
多爾頓的船票沒多特別。他參與了海灣戰爭,短暫地為聯盟效力,期間的危險自不必說,戰場上永遠沒有安全。他甚至碰到過高環的對手,但他們對他的威脅往往遠不如低環神秘者的集火。等到踏上島嶼,“錘頭號”已經受損到了難以繼續航行的程度,大部分人登上同行的船只,許多快死的傷員和俘虜一起,隨著“錘頭號”被船長“獎章”雷農·赫特倫納拆解成零件沉入了歌詠之海。
多爾頓敢保證,驅動戰艦的核心沒有被拋棄。獅人船長肯定把它悄悄地收了起來,即便以守誓者聯盟的財富,煉金戰艦的核心也是不能輕易丟棄的昂貴造物。與之相比,士兵顯然是便宜貨,尤其是那些小規模的雇傭兵團隊。
至于俘虜嘛,暗夜精靈倒希望吸血鬼死得越多越好。擺弄尸體可不是他的愛好,在決定棄船時,是獅人船長下令盡可能多的宰殺吸血鬼俘虜,以便多爾頓獲取仇敵的心臟。
那天以后,他開始明白人們為什么對加班滿懷怨懟了。
“你在這兒干嘛?”一只大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沙灘上有血族的隊伍?我看他們多半會是逃兵。”
他聳聳肩,不著痕跡地掙脫對方毛茸茸的大手。“只有海鷗。妮慕。還有吃尸體的烏鴉。”
“我把希爾達埋得很深。”霜巨人妮慕自豪地拍拍肚子。鎧甲下的皮膜猶如戰鼓一般擂響。作為巨人中較為矮小的種族,她的腦門就有兩層小樓那么高。據說熔巖巨人吞食巖漿后,可以長得與塔樓齊平,妮慕為此厭惡它們。她總說那些家伙是受到了惡魔的影響。
多爾頓的身高與人類相差無幾,不過他可一點兒沒有霜巨人對于身高的執著。他還挺喜歡妮慕這大塊頭女巨人的。像同類一樣,妮慕渾身長滿厚密的藍色長毛,脊背突出一排銳利的冰刺,一直蔓延到尾椎。她的四肢粗壯又發達,指關節帶軟鞘,以便利爪能夠自由伸縮。霜巨人的面孔類人,但在剃掉阻擋的濃毛前,沒人能分辨她的五官。長久以來,多爾頓都想知道他們是怎么看清眼前的。
總之,霜巨人妮慕和他一樣,種族的鮮明特點讓他們難以融入人類社會。
干嘛考慮這些?他本來就沒必要跟人類一起生活。妮慕在守誓者聯盟中的日子很愜意,現在血族退出,聯盟也會歡迎暗夜精靈了。話說回來,他這樣游蕩在族群之外的精靈或許也可以被稱為野精靈,就像弓手希爾達,她有霧精靈的血脈。
妮慕是那名替船長傳話的野精靈的朋友,希爾達一開始都打算替她收尸了,后來卻發現妮慕只是重傷昏迷,幸運地被雙方都當成了尸體。妮慕生還的消息讓很多人驚奇,她的霜巨人同伴則認定是野精靈希爾達眼光敏銳,才能從死人里救回了妮慕。于是在多爾頓與雷農協商后,獅人船長也指派她來挑選完整的尸體。出于傳統的教條,多爾頓并不喜歡希爾達,卻因為協議很難與她保持距離。
但野精靈死在了登陸戰中,換做妮慕埋葬了她。聯盟雖然有著絕對優勢,但仍不可能保證在戰爭中不損失一兵一卒。作為希爾達的朋友,妮慕把她的尸體藏在了土層底下,并盡可能地挖深一些。她告訴多爾頓,每多挖深一寸,希爾達與她的友誼就會多存在一天,直到她也入土。這是戰士的習俗。
但事實上,這只能讓她更接近我的故鄉。多爾頓心想。希爾達是絕對不會喜歡那兒的,而且你干嘛老是跟我說這些?
在“錘頭號”上,多爾頓可不是什么受歡迎的角色。人類傭兵大都聽說過燈塔鎮刺殺,沒聽說過的也見過通緝。他們打量他的目光要么充滿好奇和貪婪,要么就是毫不掩飾的冷漠,倒沒人蠢到展現出惡意。守誓者聯盟也并非對戰場一無所知,獅人船長“獎章”跟他約定協議,但多爾頓仍覺得他暗地里會嘲笑他和英格麗的錯誤故事。
唯一給他安慰的是霜巨人,這些大塊頭并不喜歡了解騎士海灣的風俗流言,也對神秘度完全不敏感——他們慣于用個頭劃分力量,而不是神秘。說到底,霜巨人也是聯盟軍中難以接近的團體,多爾頓就是很看中這點兒卑微的相互認同。
“我來過這座該死的島。”他說,“當時它還沒有現在這么……繁榮。”
“你是指魚人很多嗎?”妮慕隆隆大笑。
“好吧,當時只有灰翅鳥。我懷疑海鷗和烏鴉都是我們帶來這兒的。它們自己不可能會愿意跑到世界邊緣。”
“這里離世界邊緣還很遠。”霜巨人咕噥,“我家就在世界邊緣,那里沒有該死的太陽。”
真巧,我家也一樣。“你的故鄉在雪山?”
“雪人苔原,還有大冰川。”后者似乎不像個地名。“我可不愿意出來,外面太熱了,但族長需要我們履行與聯盟的約定。我就想,出門逛逛也不錯,赫妲絲就是從北邊來的,她堆雪人可真有一手。你呢?為了鏟除吸血鬼?我聽說你們是死敵。”
“我來自廷努達爾,地下世界。那里的遍地毒素令人生厭。所以我是主動來伊士曼的。”然而人類世界的毒素更多,我卻連發現都難。“到騎士海灣只是意外,我不喜歡屠殺血族。我只是單純的希望他們死,或者永遠別在我眼前出現。”
“那你該跟我們結仇才對,你這輩子是決不會在聯盟之外看見任何一個霜巨人的。”
“這恐怕也是你們沒有仇敵的原因之一。你見過熔巖巨人嗎,妮慕?”煉金戰船可沒有他們。還有比讓熔巖巨人參與海上戰爭更愚蠢的決策么?多爾頓想象不到。
“沒有。故事都是希爾達告訴我的。”
“很抱歉提起她。”
“你的抱歉只有人類才愛聽,納撒內爾,聯盟沒有這么多規矩,我們都按自己的習慣來生活。”
“假如你們的習慣與其他人沖突?”
“這可不是新鮮事。”她咕嚕了一聲,“那我還是會按霜巨人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不過,你知道,總有些神秘種族的習俗之一就是調節人際關系。比如西塔。”
“我對他們也沒好感。”多爾頓承認。閃爍之池可謂是暗元素最貧瘠的地方,而他已經適應了被暗影和毒素包圍的生活。“你有西塔朋友嗎?”露西亞的信徒八成不會喜歡霜巨人。
“會有的。沒準你也會。希爾達說她本來也以為霜巨人都是長眼睛的大冰球,走路只能靠滾,而且一遇太陽就會融化。最荒唐的是,她認為霜巨人是無性繁殖,通過分裂創造后代。”多爾頓差點笑出來。“她沒把這種看法跟任何人說過,直到她遇見我和我的族人。這下希爾達對霜巨人終于有了更準確的了解了,她還將那些蠢念頭當成玩笑說給我聽。從別人口中看見不一樣的自己真是件很有趣的事。你瞧,現在我們可以約定給對方埋尸體了。”
“那你又來告訴我什么故事呢?”
話說到了這份上,多爾頓也明白妮慕的意思了。我們都不擅長委婉。他心想,如果希爾達還活著,她可能會比妮慕做得更好。
霜巨人挪了挪腳丫子,鎧甲一陣叮咣作響。“雷農·赫特倫納想讓你正式加入守誓者聯盟。”她連指使她的人都抖出來了,獅人船長肯定會后悔派她來當說客。“他是這么想的,我可不是。隨便你怎么選,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