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夜,忽然起了風,吹動一旁紗窗便上懸掛的珠簾,晃動出清漣的響音。明明滅滅的幻影中,春熙殿內的燭火搖搖晃晃的,一如今晚宮里頭千變萬化的局勢。
搜宮的命令一下來,得令的御林軍山洪海嘯一樣涌往各處。皇后想走,已經晚了一步。抬眼便是看到給麗妃診斷的太醫從內殿里頭轉出來,屈膝跪在易無風的跟前,高大的身軀微微有些顫抖,戰戰兢兢的道,
“微臣無能,麗妃娘娘已經香魂離體。還請陛下,請陛下節哀!”
“什么?”像是被太醫口中的消息震驚到一樣,易無風的腳步往后顫了幾步。深若寒潭的黑眸底,流瀲著讓人看不明的清幽。
“請陛下節哀!”一句話落,殿內所有的人皆是跪下,齊聲說道。
沒有回話,易無風愣愣的站在原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仔細關注著易無風的表情,皇后希冀從他的神色間能看出什么來。然后,她什么也看不出來。靜謚一直籠罩著今晚的春熙殿,麗妃的死,已然成定局。只是,這定局會引發怎樣的變動,誰都不知道。
連皇后自己心中也很是忐忑。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皇后心中的不安逐漸的增加。不知道為何,她平生一種讓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無力感。
等候很久,奉命搜宮的御林軍統領捧著一個錦盒,步伐匆匆的從殿外走來。來到易無風跟前,單膝跪下將錦盒奉上?;氐?,
“啟稟陛下,千寒草已經找到?!?
接過御林軍統領搜到的千寒草,易無風轉手遞給還在一旁的太醫。太醫拿過盒子,打開看過一眼,又是聞了聞盒內的藥草,點了點頭,
“回稟陛下,正是千寒草?!?
得到確定,易無風抬眸看著依然跪在自己跟前的御林軍統領,問曰,
“在哪里搜到的?”
問話一出,御林軍統領臉上出現了為難的神色,稍稍轉頭看了看一邊的皇后一眼。似乎在艱難的抉擇著,過了很久,才是鼓起勇氣回答,
“回陛下,是在昭元宮?!?
“你胡說什么?”不待御林軍統領將話說完,皇后心中一急,立刻嗆了一句。大步上前,就要揪住御林軍統領的衣襟,被易無風一把甩開。斜睨著眸子,易無風無視著被自己推倒在一側桌子上的皇后,目光冷漠而陰森,
“好呀,皇后,此番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陛下,臣妾冤枉!”不敢直面反駁易無風的決策,皇后顧不得被易無風摔疼的手,跪到易無風的跟前,卑微的扯著易無風的衣襟。哀求著,
“陛下,明察呀。臣妾跟麗妃妹妹素來親如姐妹,怎么會對去毒害麗妃妹妹呢。陛下,您一定要明察呀。”
“呵呵?!甭母┫律碜樱谉o風低身趴在皇后的身邊,清落分明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映著皇后此時的面容,慌亂而卑微。漠然的掃過皇后一眼,易無風出口的話,也是冰冷的,
“越是要害你的,沒準就越是你身邊的人?;屎竽阏f是不,當初冷妃入府的時候,你對冷妃也是親如姐妹的?!?
“呵。”難以置信的看著易無風眼底的冰冷,皇后的思緒在一瞬間被凝固一樣。怔怔的盯著易無風,滿目的哀求變幻成鋪天蓋地的絕望。到了今時今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腥贿^后,皇后大笑出聲,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呀?!?
不再理會近乎癲狂的皇后,易無風站直身子,揮開皇后的拉扯,冷冷瞥過眸,輕言一句,
“來人啊,皇后善妒,用毒毒害麗妃,罪該萬死。特今日廢黜后位,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臣妾多謝陛下恩典。”盡管易無風做出這樣無情而又殘忍的判決,皇后卻是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連最后的掙扎都一同沒有,認命的給易無風磕了幾個頭,順從的讓進來的御林軍給帶了下去。
很多事情,從一開始的,就已經注定了結局。
如冷妃。她從一嫁入太子府的時候,就注定她不得善終。得易無風寵愛又怎樣,沒有實力雄厚的母族做為背景,她怎么可能在后宮站穩腳跟。何況,她還盡得易無風的疼惜,威脅著鄭家女兒的后位。
這樣的人,當然是留不得的。
讓皇后萬萬想不到的是,易無風居然可以藏的這樣深,這樣的深。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當成什么都不知道。一步步,一招招,回想過去的微薄恩愛,原來都不過是為報仇而做的鋪設。
剎那間,皇后才是明白,什么叫哀大莫過于心死。
就這樣,乾元朝的后宮里頭,再次變了天。
如此聲勢浩大的判決,如此翻天覆地的懲處,自然是瞞不住的?;蛘哒f,易無風根本就沒想過要瞞。一時間,皇后被廢,并且關押入大牢聽候發落的消息,在乾元朝上下傳的是沸沸揚揚。
天下的人都知道,鄭家一族,也許就此沒落了。
奉著易無風的命令,一路追著都敏跑往北方的鄭國公,聽到這個消息,心里頭是復雜的。兒子已經死了,女兒如今又是這樣的下場,心中驀然的涌起掙扎。在要不要回去救皇后之間,徘徊不定。
站到往南的紗窗邊沿,鄭國公木然的看著天邊的明月。默默的尋思著,一路走來,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當年他與太后聯手,幫助易無風登上帝位。從來都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他極盡的攬權,將鄭家推到權勢的頂端。他的女兒做了皇后,他鄭家握有朝廷三分之一的兵馬。奈何是易無風,當今圣上也不得不賣他幾分薄面。
他以為,這樣就能保住他鄭家百年的繁華。
可是他想不到,易無風比先帝還要狠。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心思的深沉,使得鄭國公的眸光化在沉沉的夜色里,緊擰的雙眉,染盡雨露風霜。直到,一道漆黑的影子慢慢的靠近他的身旁,
“大人,小姐她已經被打入大牢了?!?
“老夫已經知道了?!睙o奈的嘆出口氣,鄭國公沒有回頭,保持著背對著來人的姿勢。
“噗通”一聲,來人卻是跪在鄭國公的身后,聲音悔恨的開口,
“是屬下的失職,屬下派人入宮給小姐傳信,沒想到居然被易無風發現了。這才害的小姐,不能脫身。大人,讓屬下回京去救小姐吧。”
“你就算回去,也救不了秋兒?!彼械牟渴鹑荚谝谉o風的掌控之中,鄭國公知道,就算自己回去,也是枉然。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易無風到底意欲何為。如今看來,易無風必定是知道都敏是自己放走的。
既然知道,他為何又要答應自己的請求,派自己前去追回都敏。
還是說,他是故意將秋兒扣起來,逼的自己妥協。猜不透易無風的心思,鄭國公自己也覺得很是煩心。
深知鄭國公說的有道理,來人不敢再接話,保持著跪立的姿勢,默然的跪在鄭國公身后。
忽爾間,細微的腳步聲從門外忽遠忽近的傳過來。鄭國公警醒的轉過頭,一道頎長的身影已經臨至門口。硬朗俊秀的眉眼,直直的盯著鄭國公,嘴角浮閃著若隱若現的笑意。絲毫不顧忌般,踱步走進來,張口就說道,
“你們縱然回去,也救不下皇后娘娘?!卑言捳f完后,大步邁開,在屋子里的椅子上旁若無人的坐下來。
鄭國公也沒有說什么,反而走到來人身旁,一并坐下,看過跪在地上的下人一眼,示意他出去,
“行了,沒你什么事兒了,下去吧。”
“是?!惫Ь吹膽鸵宦?,跪著的人立馬起身,退出房門。
等的屬下退出去后,鄭國公才是看著來人,開口,
“天色已晚,殿下還不歇著?”
嘴角輕浮的笑意不見減免,都敏隨手端起一邊木案上的茶盞,撥開蓋子,輕呷一口。茶水潤他的唇,在燭火里頭閃過驚艷的光澤,襯的他的笑意越發的明朗。而后,才是聽的他的聲音薄涼中帶著一絲警覺的防備,
“禍從天降,皇后娘娘之事,讓在下也很是痛心呀。反正也睡不著,索性來看看國公大人?!?
亦是從水里來火里去的人,多年的滄桑歷練,鄭國公又怎么會不明白都敏的心思。也不跟他兜著彎子,直接就開口,
“太子殿下放心便是,老夫既然能夠允諾殿下,便能將殿下安然無恙的送回蠻國?!?
“瞧國公說的。”心思被點破,都敏卻是一點尷尬也沒有,神態自若的繼續開口,
“國公大人的承諾,都敏自然是信的過的,都敏只是擔心國公的安危。還有,鄭家的百年繁華罷了。如今乾元朝是沒有鄭家立足之地了,憑著國公的才能,如果能到我蠻國效力。莫說是區區的國公頭銜,哪怕給個親王給大人,都敏亦是毫不吝嗇的?!?
“呵呵呵。”都敏許下的條件,還真是極為誘人??上?,鄭國公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這些功名,當然沒有誘惑到他。加上此時皇后的事情還不知道如何解決,鄭國公也沒有那心思。只是顫顫然的回復都敏道,
“殿下好意,老夫感激不盡。眼前情勢不容樂觀,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說吧。如若老夫猜的沒有錯,羌蕪城里頭,定然有千軍萬馬在等著我們?!?
聽著鄭國公不算直白的拒絕,都敏也不惱,接著鄭國公的話,開口,
“是呀,想來中原的皇帝也是對鄭國公生了疑,如此說來,倒是在下連累國公了。”
“客氣的話,殿下就不必再說了?!辈幌敫济艉严氯?,鄭國公直言將都敏的駁去,
“明日,還得委屈下殿下,喬裝成老夫的隨從。如今皇后獲罪,于我們而言,是利也是不利?!?
“此話怎講?”沒有看明白皇后獲罪此事的有利之處,都敏不解的挑起眉頭。
“殿下你想,皇后獲罪,易無風必定覺得,老夫要想盡辦法保住老夫女兒。如今,唯有將殿下抓住,這個功勞才足以保住皇后。因而,老夫有足夠的理由出關,所以,殿下需要委屈一下,混在老夫的隨從里頭,一同出去?!奔热桓济粢呀涍B成一線,為著自己的后路考慮,鄭國公沒有隱瞞都敏的打算。
聽完鄭國公的話,都敏也明白過來,點了點頭,
“國公大人好計謀,在下佩服,那一切就有勞國公了?!?
“殿下不必客氣,天色已晚,殿下好生休息,明日好趕路?!币嗍腔貜投济粢粋€淡然的頷首,鄭國公擺了擺手,婉意請退都敏。
都敏自是明白,也不再多留,啟步離開鄭國公房中,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