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京中名門望族開始了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走親訪友活動。不少命婦都曾見過儀和公主,平原侯府設(shè)宴那日阿妤只得躲到夕照寺去。
阿妤挨個給皇兄皇姐求了平安符,只是這幾道符要暫存在她這里了。
夕照寺得名于夕陽斜照大紅影壁時,紅光閃閃之像。蕭勤對夕照之景贊不絕口,可是要從旭日當空等到夕陽西下實在不是易事。
“宮妤?”千心大娘剛踏入山門殿,差點讓活動筋骨的阿妤撞到。
“大娘也是來賞古剎夕照的?”阿妤正是百無聊賴,此時遇見大娘真比他鄉(xiāng)遇故知還高興。阿妤見她沒有帶供品與香燭,想必不是來求神拜佛的。
大娘微微點頭:“我在京中無親無故,年節(jié)又不需去書院,便來賞賞名寺古剎。”
阿妤心下暗想孔如令實在不地道,讓大娘背井離鄉(xiāng)孤身到京城來,還要辜負大娘的一片芳心,連這新春時節(jié)也不知道多關(guān)懷照料些。
“大娘既無人相伴,不如一會我做東請大娘到玉饌樓一道用晚膳?”大娘平素待阿妤極好,阿妤早想請她吃頓飯。
“這個時候玉饌樓怕是訂不到位子了,不妨到我那兒去,咱們自個下廚做幾個小菜,再溫壺好酒,也不輸玉饌樓。”
阿妤也覺得甚好,吩咐小廝回去報個信,自與大娘去了八寶巷的小院。
大娘的小院不大,清新雅致,與大娘為人一樣。廚房里各式炊具是一應(yīng)俱全,菜也是早就買好的。阿妤不會炒菜,只在一旁看大娘烹調(diào),偶爾打打下手順便偷師。
幾道小菜上盤,阿妤饞涎欲滴,卻見大娘將每道菜都分了一些出來,裝進食盒里。
“宮妤。”大娘的臉也不知是不是被熱菜熏紅了,言語中帶了些羞怯,“孔先生府上的老媽子回鄉(xiāng)下了,我想麻煩你把這個食盒送去給他,他就住在巷尾。”
原來是給孔如令準備的,扯紅線這種事情阿妤樂意之極,笑著道:“既然孔先生也是孤身一人,何不請他過來一起用膳?”
“這……”大娘羞赧道,“怕他不肯。”
“不請怎知。”阿妤說話便掂著裙角跑出門去,她儀和公主出馬,哪輪到孔如令說不肯。
待孔如令不情不愿跟在阿妤身后進門時,大娘也不知是要笑還是要哭。阿妤見大娘如此開心,更堅定要撮合他們兩個。
三人入席,公主在旁,孔如令十分拘謹不敢伸手夾菜,只低頭吃著碗里的米飯。大娘頻頻給孔如令夾菜,每夾一次孔如令就道一聲謝。
這可不是阿妤想要的結(jié)果,她道:“大娘的江南小菜色香味俱佳,先生可要多吃些。”
孔如令聞言開始不停夾菜。
“這梨花酒也釀得不錯。”
孔如令又開始喝酒。
阿妤本想灌醉孔如令讓他酒后露真情,哪知孔如令這個酒鬼喝了大半壇子臉也不曾紅過。一計不成,阿妤又生一計。
孔如令吃不得雞蛋,哪怕一小口也會腫成大豬頭,當初他還是太傅的時候阿妤就曾拿雞蛋作弄過他。如今又故意往他碗里舀雞蛋羹,心想待他病發(fā)千心大娘就有機會照顧他了。
“孔先生不能吃雞蛋的。”
沒想到千心大娘也知此事,阿妤的勺子還沒落到孔如令碗上已被她阻止,阿妤只得自己咽下那一勺雞蛋羹。
孔如令躲過一劫,忙稱自己酒足飯飽謝了大娘的款待告辭回家。大娘看著他的背影,眼里的那種幽怨阿妤熟悉極了,宮里那些娘娘也常是這樣望著父皇的。
大抵是太過緊張,孔如令被門檻絆倒?jié)L下臺階,右腳腳踝正撞上花盆,一下便腫了。
真是天助大娘也。
阿妤一副乖學生的模樣殷勤扶起孔如令:“先生傷了腳行動不便,不妨就在大娘這兒留宿。”
孤男寡女怎可同住一屋,孔如令誓死不從:“小傷而已,我回去休息幾天就沒事了。”說話便扶著門框要回家。
“你站住!”
孔如令聞聲怔立,回首只見千心大娘雙目盈淚,楚楚立于寒風中。那單薄的身子好似一株瘦弱梅樹,難承風雪。
“你回去若有人照看我也不攔你,我且問你,腳傷至此,斟茶倒水可還利索?往后三餐可還要上街去買?”大娘說著話,落淚不止,“我沈千心不是蠻橫之人,你對我無意我也不強求,只求你別總躲著我。讓我照顧你幾日,等你的傷好,我自會離開。”
飛雪漫天,大娘冷得瑟瑟,白皙的臉頰凍得發(fā)青,唇上沒了血色,雙眉也凝了冰霜。如此我見猶憐的佳人,孔如令再硬的心腸也難拒人千里。
大娘扶著孔如令回屋幫他上藥,阿妤趕緊告辭。
天色尚早,平原侯府的馬車未到,阿妤撐著傘在街上閑逛。正是新春里,街上張燈結(jié)彩、車水馬龍,盡顯京師繁華之像,加之若有若無的飛雪不失為一景。
華貴馬車之間穿梭著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懷孕婦人。婦人不顧危險攔截過往馬車,乞求富人施舍,銀兩確是討了不少,身上也傷得不輕。阿妤心生憐憫,把身上的幾十兩銀子和皮裘全給了她,勸她回家去好好照顧身子。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平常不多留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京城里有這么多乞丐。別人合家團圓熱熱鬧鬧過年,他們卻在風雪天里沿街乞討,可惜自己身上已沒有銀子幫不了他們。阿妤低著頭往前走,突然有一孩童拉住了自己的衣裙。
“姐姐,姐姐,帶我找娘親好不好?”小女孩梳著兩條麻花辮,臉色蠟黃,襖子打了好幾個補丁。
阿妤蹲下來幫她把松開的一顆扣子系好:“你娘親在哪?”
“在家里,平安巷,我不認識路,姐姐帶我回去好不好?”女孩說話奶聲奶氣,教人一聽就心軟了。
平安巷偏僻冷清,除了各家各戶門上的大紅揮春外看不出任何新春的喜慶,與主街道的繁華相比恍如兩個世界。阿妤牽著女孩的小手找她的住處,巷子很長,二人越走越深。
在巷尾的一戶人家門前,女孩駐足。
“到了。”女孩的語氣有些低落,站在那兒沒有上去敲門。
阿妤心想大概是小女孩貪玩忘了回家的路,怕被父母責罵不敢敲門,便走上去敲門。那門卻是沒有落鎖的,一敲便開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大抵家里人出去找孩子了吧。阿妤牽著女孩進門,打算陪她等家人回來。
才踏進屋里那女孩卻突然喊了一聲:“姐姐快跑!”
月光明亮,阿妤看見地上有第三個影子,猛然回頭,竟是方才那個乞討的婦人手持木棍作勢要打阿妤。阿妤閃身躲開,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婦人如今腹部平坦,方才的大腹便便竟是假的。
阿妤知道自己上了當拔腿想跑,門口卻早已被十余人堵住。十幾個人里有男有女,個個面黃肌瘦,目光兇惡,好似煉獄里的羅剎。
“我與你們無仇無怨,你們抓我作甚?”阿妤有些慌了,看他們那猙獰的模樣好似與她有何深仇大恨一般。
“我們是無仇無怨。”那假孕婦人將一把銹跡斑斑的菜刀架在阿妤頸上,“只怪老天不公,給了你們享不盡的富貴,我們卻要挨餓受凍。既然你要發(fā)慈悲,那讓我們借你來換點銀子。”
黑夜之中,婦人的眼睛發(fā)著光,看起來尤為滲人。阿妤挪著眼珠子看著那利刀,再近一寸她可就見血封喉了。
“你們抓了我,縱使拿到銀子也未必有命花。”阿妤可不想受制于人,“我父親平原侯手握重兵,你們虎口拔牙,他豈會輕易罷休。”
這些人原本只以為阿妤是個富家千金,就算失手被擒最多也就吃幾年牢飯。但得罪權(quán)貴絕不是玩笑,皮開肉綻都是輕的,一時間便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別以為搬個當官的名字出來我們就能放了你。”這群人里當數(shù)方才假孕的那婦人最有頭腦,其他人也都拿她當主心骨。
“單說我放才送你的雪貂皮裘,那是宮里賞下來的貢品,尋常人家有錢也買不著。”阿妤那皮裘確是雪貂皮所制,卻并不是什么貢品,她只是賭定那婦人不識貨。
婦人確實看不出什么皮什么毛,只覺得那皮裘矜貴得緊,否則她也不會盯上阿妤。
見那婦人信了七成,阿妤又道:“我出來許久,下人找不著我便會報官,找到這兒也不是難事,你們早些放我就少一分危險。”
一提報官那些人便更動搖了,紛紛說要放人。那婦人又道:“我們怎么知道你回去了就不會對付我們。”
“你們沒有傷害我我為何要對付你們?”阿妤道,“你想想,既然方才我能慷慨解囊就不會是個陰狠的人,我保證,你們放我回去,一個時辰之內(nèi)侯府會奉上不菲的謝禮。”
既不用犯險又能得銀子,他們自然是肯的,婦人思量了片刻后決定相信阿妤。就在她放下菜刀準備放人時,外頭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喊道:“不好,巡防營的官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