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的陽光不遜夏日,燥熱難忍。阿妤揮著袖子扇風,若不是為了云憑,她才不受這份罪。
看著眼前那頭四腿長毛的丑怪,阿妤捂著鼻子別過頭去。
海葵偷偷遞了個香囊給她,阿妤接過堵在鼻端,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大皇兄挑的護衛果然是好護衛。
云憑騎著一匹棕色駿馬入場,一下便收獲了七雙愛慕的眼神。
阿妤抽空環視了其余幾個女學生,好在云憑教授馬術之事是在女學子選課之后才定下的,騎馬本非女子之事,所以選課的人不多。她又特地囑咐孔如令不得讓其他人插班,這才沒讓云憑與太多女子產生師徒關系。
海葵是跟著自己來的;李香茹本就是個粗人,選修馬術并不出奇;其他幾個要么精壯結實,要么膚色如麥,怎么看也及不上自己。
然而阿妤的驕傲很快就被一聲馬鳴嚇得沒了蹤影。
原來馬叫是這種聲音,真難聽,阿妤突然很想念養在宮里的波斯貓。
云憑侃侃而談馬術之道,阿妤只顧著犯相思,左耳進右耳出,到云憑要大家上馬時阿妤可就傻了。
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拇指食指捏起韁繩,那匹馬又叫了一聲。
這次阿妤可惱了,一頭畜生竟敢跟她儀和公主耀武揚威,阿妤一生氣踹了馬腿一腳。然后,馬也怒了。
馬頭一甩,阿妤跌了一跤,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海葵臉色驟變,扶起阿妤仔細檢查她是否受傷。
“奴婢該死。”見阿妤手肘擦傷,海葵低聲認罪。公主千金之軀,一點點損傷也是天大的事。
阿妤突然給海葵使了個顏色,表示自己并無大礙。海葵愣了愣,轉瞬又見阿妤梨花帶雨地哭著。
云憑走近,卻沒如阿妤料想的那般憐香惜玉,反而冷聲道:“逐沙最是溫馴,你竟也能惹惱它,看來宮姑娘不適合學馬術。”
見苦肉計無效,阿妤一抹眼淚,仰著頭道:“誰說我不適合,剛才只是失誤!”說罷又走近那頭逐沙,手還沒碰到韁繩就被逐沙一聲馬鳴嚇得后退數步。
阿妤看向云憑,云憑絲毫沒有要幫她的意思。海葵倒想上前幫忙,阿妤卻堅持要親自馴服這頭畜生,絕不能讓云憑小瞧了自己。
阿妤以為,馴馬和馴人一樣,首要的便是氣勢。于是,一人一馬對視起來,互不相讓。
云憑搖了搖頭,轉身去教其他女學生。他這一走阿妤的魂也丟了半縷,氣勢上自然就弱了。逐沙一鳴,她便敗下陣來。
可惱自己無往不利的眼神攻勢竟然敗在了一頭畜生身上。阿妤喪氣跺腳,海葵低聲勸她換匹別的馬,阿妤卻不是個輕易認輸的脾氣,偏叫這逐沙低頭服她。
對視不管用那就強攻,阿妤讓海葵拉著馬,自己往馬背上爬。逐沙似乎很不喜歡阿妤,她試了幾次都不能上馬,最后好容易上馬了,還沒來得及得意便被甩了下來,幸好海葵扶得及時。
馬術課結束的時候,阿妤還在和逐沙斗智斗勇。
“你繼續這樣,逐沙只會越來越不喜歡你。”云憑牽著馬過來,眼見阿妤傷痕累累,勸道,“放棄吧。”
“我偏不!”阿妤一范犟,縱是先皇重生也勸不住她。
“你連馬都上不了,如何學其他?”
“我可以上馬的。”說話便又去爬馬背,逐沙很熟練地把她甩了下來。
阿妤楚楚看著云憑,用她百試百靈的糯甜聲音哀求道:“云公子,你教教我吧。”
云憑才不吃這套,微仰著頭看那浮云:“你和逐沙合不來,我教不了。”
“我會和它合得來的。”
“馬和人一樣,合不合的不能強求。”
“日久見人心,云公子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和逐沙好好相處。”為了云憑,阿妤可真是拼了,堂堂公主竟要紆尊降貴好好和一匹馬相處,放在以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做出這樣有損身份的事情。
云憑知道自己勸不住這姑奶奶,只道:“三日后是第二次馬術課,若那時你還不能御馬,便不要再來上課了。”
“我一定能做到的。”
阿妤讓海葵向下午書法課的言先生告假,繼續留在馬場與逐沙較勁。海葵左右為難,阿妤獨自練馬若有閃失她百死難辭其咎。
“你且去吧,我照看著宮姑娘。”
海葵這才敢離去,然而云憑說的照看竟就只是看著,待她歸來阿妤已滿身污泥,傷痕累累。
海葵回來了,云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阿妤望著他清雋的背影,更下定決心要不惜一切馴服逐沙,教云憑刮目相看。
到了正午日頭更猛,海葵憂心忡忡地看著好不容易能坐穩馬背的儀和公主,生怕她受不住苦跌下馬背。
逐沙大概是累了,不再和她較勁。阿妤趁勝追擊,誓要在一日之內馴服逐沙。
傍晚,蕭勤來接她回府時愣了好久才認出這蓬頭垢面的女子是他最重儀表的公主表妹,心下暗責云憑太不知憐香惜玉。
最后蕭勤出動了玉饌樓的宴席才把阿妤勸下馬背。
那日之后,阿妤上課都要拿蒲團墊著,惹來其他女學子不少嘲笑,其中笑得最大聲的是路雅。
路雅出身延慶伯府,延慶伯府世襲三代,到了路雅父親這一輩已是庶民。路雅考入女學意在天縱三公子,偏偏阿妤既是蕭勤表妹,又當了杜珩徒弟,選學馬術擺明是為了云憑。三面逢源,要路雅如何能不討厭她。
阿妤暫時沒功夫同她計較,上完畫藝課便趕去練馬,可是路雅非要給她使絆子。
阿妤好容易坐上馬背,揉了揉酸疼的腿,忽見海葵甩了一鞭子,一顆石子應聲落地。
路雅沒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跟屁蟲海葵身手這般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逐沙的反應比阿妤還快,揚起馬蹄便沖著路雅去了。
“快躲開啊!”阿妤拉不住逐沙,抱著馬脖子喊那傻站著的路雅快跑。
路雅猛然反應過來,轉身逃命。
逐沙橫沖直撞,踏壞了花圃撞倒了石凳。祝學聞和一眾學子聞聲趕來,眼看逐沙就要撞上路雅,云憑飛奔過去躍身上馬,三兩下便治住了逐沙。
路雅死里逃生嚇得臉色蒼白,一見祝學聞便開始哭哭啼啼地告狀,半句不提自己砸石子的事情。
“先生,是我教導無方才會發生此事,云憑愿意受罰。”
一聽云憑站出來領罰,路雅立刻掛著淚珠子上前道:“先生,此事怎么能怪云公子,分明是那宮妤存心要撞我,先生該嚴懲她才是。”
祝學聞怎么可能懲戒云憑,那可是上過陣殺過敵的人物。阿妤被逐沙顛得頭暈目眩又耳鳴,待她恢復過來已被祝學聞罰了在樹底下站兩個時辰。
明明是路雅惹事,自己無辜受累還要被罰,這樣的虧她儀和公主可不吃。吩咐海葵去找孔如令,很快,樹底下罰站的就成了路雅。
阿妤故意坐在一旁吃綠豆湯,路雅越是生氣她就越是開心,身上的酸痛都少了幾分。
喝完綠豆湯,阿妤拍了拍學袍,囂張說道:“一會的兵法課勤表哥、杜師父還有云師父都會去,可惜啊,你今日是去不了了。”
路雅哼了一聲,裝出一副不屑的模樣:“那教兵法的孫先生乃是好色之徒,你才要好自為之。”
阿妤燦爛地笑著,大搖大擺兼且一瘸一拐地走了。
兵法這一門課男女同學,原本是選課大熱,只因阿妤散布謠言說孫先生好色,才使得許多自認絕色的女學子不敢選他。
阿妤環視四周,滿意一笑,情況和馬術課大致無二。
旁邊一個女學子低聲對另一人道:“孫先生看起來挺莊重的,不像好色之徒啊。”
另一人道:“道貌岸然,未必表里如一。”
孫先生對底下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十分認真地傳道授業。
其實孫先生真不是什么登徒子,他的品行在書院里有口皆碑,簡直就是當代柳下惠,只是女學生初來乍到并不清楚。阿妤覺得,只要孫先生品行端正,這些謠言很快就會不攻自破,她也不算太對不起人家。
到了第二次馬術課,阿妤的勤學苦練有了成效,騎著逐沙仰著腦袋自鳴得意:“我宮妤說到做到。”
“上課吧。”被對著阿妤的云憑似笑非笑。其實逐沙本就是經過訓練的溫順馬駒,若不是阿妤踢了它一腳根本沒這么多周折。馴服逐沙其實是十分簡單的,難的是她竟能摔成這副模樣。
云憑躍上坐騎,向諸人展示自己的馬術。
阿妤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馬術超群,什么叫人馬合一。她現在雖能駕馭逐沙,但基本上可以說是貌合神離。再看云憑,駕著馬騰空而起跨越沙包毫不費力,調轉馬頭時的流暢迅速,叫阿妤看得目瞪口呆。
阿妤暗下決心定要不惜一切學好馬術,將來才能和云憑并肩策馬,看盡洛陽花。
上完馬術課,阿妤還要留下勤練,云憑突然喊住了她。
“宮姑娘,若無閑事可否一同用晚膳?”
云憑相邀,有什么事也都不是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