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長公主是位美麗出眾的女子。這種美麗,與年齡毫無關系。如今已經年近五十的她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細膩白凈的面容,帶著皇家特有的尊貴。她眉長入鬢,鳳目微挑,一襲華衣裹身,云鬢高高挽起,眉宇之間帶著一股尋常女子所沒有的英氣,別具一種風姿。
二夫人被公主府的下人引到了大廳之中,先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頭發,又拉了拉衣襟,覺得完美無缺了,才帶著我們走了進去。
“給長公主殿下請安,恭祝殿下壽誕芳華。”
說著,便拜了下去。
我和沐靈菲沐靈語連忙也跟著行禮。
大廳里已經是花團錦簇,珠圍翠繞了。長公主高高坐在主位上,向我們看來。
一見了我,又看了看二夫人,眼中閃過一抹訝然,隨后便抬了抬手。她身邊的女官朗聲叫道:“免禮。”
又有侍女過來引著我們去落座,長公主便朝著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因從小與母親來過幾次,對長公主還是很熟悉的,當下就笑了笑,款款走了過去。
“有日子沒見,又長高了些。”長公主含笑道,又問我,“你母親呢,怎么沒來?”
“母親身上不大利落,因此便叫二嬸嬸帶了我們過來。”我笑吟吟道。
因蒼凜朝的習俗,婦人懷孕三月內,是不會向親友們報喜的,都是等到三月后胎像安穩,方才往外傳出。我提起母親身體,又是笑著說的,長公主立刻就明白了我話中之意,驚喜道:“當真?”
我點點頭。
“真是太好了。回頭,我叫了徐墨然過去瞧瞧她。”長公主笑道。
徐墨然是太醫院院判,醫術高明,以我們永城侯府的地位,還請不動這位老先生。我聽了大喜,福了福身子歡快地謝道:“多謝殿下!”
長公主便笑道:“長安前兒才得了幾盆名品的菊花,正和小姑娘們在后邊玩耍呢,你們姐妹過去找她,也省了在這里悶得慌。”
長安縣主乃是長公主的孫女,與我同歲,今年十三了。她容貌酷似長公主,因此深得長公主的喜愛,一直養在自己的身邊。本來,公主的女兒或是孫女,是沒有爵位封號的,但長公主盛寵在身,皇帝也早早封了她的孫女為縣主。
“紫煙,去送了沐小姐她們到長安那里。告訴長安,好生招呼著。”
她身后便轉出一個容貌秀麗的侍女,恭敬應道:“是。”
我便又行了一禮,和沐靈菲沐靈語一起跟在紫煙身后往后花園去。
長公主府占地極大,恢弘闊朗中盡顯皇家氣派。各處亭臺軒閣錯落有致,假山流水繁花茂樹,叫人眼花繚亂。沐靈菲和沐靈語頭一次來,都是面上露出贊嘆,忍不住便東西觀望了起來。
“二妹妹,三妹妹,注意你們的儀態。”我淡淡提醒。
沐靈語一驚,面上稍稍紅了些,連忙端正了走姿。沐靈菲卻是撅起了嘴,但因為紫煙就在前邊,倒也沒敢多說什么。
走過一道緩坡,坡上遍種各種花樹,綠草茵茵,落英繽紛。驀然間一陣哄笑傳來,我抬頭看去,原來是那邊兒設了草靶子,一群錦衣華服的少年,有的席地而坐飲茶唱和,有的說笑攀談,更有幾個正在那里比試箭法。
“誒,是天行哥哥!”沐靈菲輕呼。
我定睛一看,果然,正有一個少年穿著水藍色箭袖長衫,腰間束著深藍色繡帶,彎弓搭箭,對準靶子一箭射去,羽箭正中紅心,頓時引起一片叫好聲。
“我說呢,今天這樣的日子姐姐竟穿了藍色的衣裳,原來是與天行哥哥心有靈犀啊!”沐靈菲酸溜溜地說道。
我皺了皺眉,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斥道:“身為侯府千金,卻這樣口無遮攔,二妹妹眼里可還有永城侯府的體面嗎?若是再胡言亂語,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這樣說著,心下卻越發氣惱。
林天行!
我死死攥住拳頭,長長的指甲刺入掌心,錐心的疼痛。
然而這份疼痛,又哪里比得了我前世被他灌毒火燒的萬分之一!
我與林天行,原本是指腹為婚的親事。這親事,還是當年在宮中皇后娘娘跟前促成的,所以,哪怕母親因名節受損自盡后,這親事也未曾退掉。我那時候真傻,還以為是林天行對我一往情深。如今回想起來,不過是他沽名釣譽,既怕觸怒皇后,又怕落得個薄幸之名而已。
我重生以來,既沒有見過葉天行,也沒有聽到過關于東川侯府的消息。沒想到,竟是在公主府里重逢了!
看看身上淺藍色輕紗罩衣和碧藍色長裙,我暗自懊惱——怎么就選了這樣一件衣裳來穿!
“大姐姐也太小心了。”沐靈菲嘟起了嘴,甜美的小臉上帶了些許嫉妒,“誰不知道你和天行哥哥是未婚夫妻?穿了一樣的衣裳出來,便是我不說,難道別人就不會想了嗎?”
“好了二姐姐,你不要再說了,不合適的。”沐靈語細聲細氣地勸她,“咱們快些走吧,好像前邊的水榭里就有許多人呢。”
沐靈菲哼了一聲,快步追上了紫煙。
而另一側,林天行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抬頭向這邊看過來。見到了我,斯文俊美的臉上便露出了一抹能夠叫許多女子心旌蕩漾的笑容。
我努力壓下心中的滔天恨意,不再看他,靜靜地跟上了紫煙。
又走了幾步,便到了湖畔。湖正中有處水榭,與岸邊有九曲白玉橋相連。此時已經是秋初,荷花已然凋落,唯有荷葉尚且亭亭。但橋欄上擺滿了各色盛開的菊花,借著颯爽的秋風,送來一陣陣的清幽香氣。
我感到脖頸間一熱,便知道必然是隨我來的花瑤從珠花中散出,棲身到了菊花中去。
“三位小姐,縣主就在水榭中,請隨奴婢過來。”
紫煙笑道。
我微微頷首,隨著她走上了白玉橋。
這處水榭極為軒朗,兩道對開門,四面雕花窗,正面懸著一塊兒匾額,上面寫著“汀香水榭”四個大字。此時里邊已經坐著不少的閨秀了,有個穿著大紅色裙裳的女孩兒見了我,便是一笑,起身迎了過來拉住我的手,脆生生道:“嫣兒怎么才來?等了你好一會兒,正要給你看看我新得的墨菊呢。”
這少女明眸皓齒,眉眼間與安陽長公主極為相似,正是長公主最心愛的孫女,理國公的嫡女,長安縣主蘇長寧。
“長寧姐姐好雅致,倒要看看你又弄來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品了。”我低聲笑道。
蘇長寧得意一笑,挽住我的手走進了水榭。
水榭里花團錦簇,許多的女孩兒,或是幾個人倚欄而坐,臨池賞花;或是手里拿著點心屑,逗弄水里的游魚。還有幾個站在書案前,有作詩的,有作畫的。水榭一側,甚至擺著一張瑤琴。
“嫣姐姐!”
一個穿著粉色襦裙的女孩兒跑過來,笑道:“好久沒見到你了!”
“瞧瞧,葉家妹妹一眼就看到了你了,可見是姑嫂!”蘇長寧在我耳邊悄聲笑道。
這女孩兒正是葉天行的妹妹,東川侯府唯一的女孩兒,葉天怡。
她亦是和我同歲,只不過略小了兩天而已。只不過我對她沒什么好感,從前世就是。
葉天怡長了一張很討喜的娃娃臉,若是單看,也是個眉眼精致的小美人。但是與她哥哥一比,卻是遠遠不如了。我沒有嫁入東川侯府之前,她一口一個嫣姐姐,叫得親熱無比。等我入了門,便開始和她娘一起對我各種刁難,行動更是一副小家子氣,但凡見了我有什么好的首飾衣料,張嘴便討要。若是我露出半分的不愿,便會到她娘她哥哥跟前去挑撥離間。
她抱住我的手臂,笑瞇瞇道:“嫣姐姐,你有沒有看到我哥哥?他就在那邊兒呢!”說著朝我擠擠眼,一副你懂的表情。
我抽出手臂,微笑道:“是嗎,我沒有注意。”
葉天怡很是失望,哦了一聲,又打起精神笑道:“沒關系,今日總能看到的。”
“好了嫣兒,過來坐。”蘇長寧拉著我過去坐下。我左邊是翰林院掌院郭大人的女兒郭清月,右邊是南陽伯府的二小姐沈方旖。可巧,對面坐著個穿淺黃色對襟紗衣,青色碧羅裙的女孩兒,她長了一張鵝蛋臉,眉目清穎中又帶著點兒嬌媚,一雙眼睛如秋水橫波,一顰一笑中流露出水般的風情。
正是我今天的目標,白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