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堅決不肯收下那兩處鋪子,母親無法,只好先放在了一邊。
其余的三只錦盒中,一只里裝著的是嫁妝單子,紅色的紙箋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各色的用品,大到攢了許多年的紅木,小到一針一線,金玉首飾布料藥材,古董珍玩等等列舉得極為詳細,我只掃了兩眼就放下了。實在是太過豐厚。
“可惜了這些木料,都是攢了多少年的,原想著不著急,就都沒有動起來。眼下,這是大件兒的家具,倒是成了難題?!?
說到這里,她又長出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前幾年,林管家在江南得了上好的紫檀木,我原想著,替你打一張千工床。幸好當(dāng)時便尋了個巧匠開始著手了。如今已經(jīng)是完成了,這一樣算是混了過去?!?
我只是感動。
千工床,顧名思義,完成一整張床的打制。要用一千天。一天為一工,故名千工床。這是大戶人家,給女兒最好的陪嫁了。
只是因千工床打制起來格外費神費力,一般的工匠是不敢接的——千工床價值豈止千金?一般來說,能夠用千工床給女孩兒做嫁妝的人家。都是來歷不凡的。那些用料,自然也極為講究。一個不慎,但凡出了點兒小差錯,輕則匠人身敗名裂,重則就會被追究責(zé)任,說不定還要吃官司。
再者來說,匠人那一行的老規(guī)矩,打制千工床是會折壽的。所以說有些名氣的匠人大多不會接這種活兒,而手藝差的不敢接。
能找到一個肯用紫檀打制千工床的匠人,只怕也是母親命人費了不少的人力才能辦到的。
這樣處處為了女兒著想的母親,叫我怎能不心生感動?
母親還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念著,“只是那些衣柜桌椅等物,卻是來不及現(xiàn)打了。我已經(jīng)叫林管家遣人出去四處采買,只要好的?!?
最后,又指著最后的那只錦盒說道,“這里頭,娘給你預(yù)備了十萬兩壓箱底的銀子。這都是明面上的,另外還有十萬兩,你自己收了,不要叫人知道?!?
“你嫁入的是王府,雖然說往后什么樣兒,尚未可知。不過眼下看來,你那繼婆婆不是個好東西。鎮(zhèn)南王是個男人,心思多半不會在婚事日期這些小事上。熱孝大婚,十成十是那個鎮(zhèn)南王妃吹的枕頭風(fēng)。幸而世子與她幾乎是撕破臉了,往后她若是欺負你,世子定會為你做主。你也要立起來,別學(xué)娘,什么寬和大度賢惠,都是做給別人看的。自己先痛快了。才是實在的。”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從前的母親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最近和沐騫接觸多了,她這身上也沾染了些沐騫的做派了。
“我都知道?!蔽覍㈩^倚在她的肩膀上,輕聲道,“娘。謝謝您?!?
謝謝您還活著,謝謝您能在此時,將這些說給我。
前世我嫁給葉天行,大婚前從落梅庵里被接回了侯府,直到大婚那一天。都被關(guān)在了一處小院子里。何曾有人與我說過這些話呢?
“你這傻孩子,說什么呢?”母親失笑,“你是我的女兒,我對你好,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么?竟還說什么謝字?”
正說著,外面進來一個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回道,“夫人,大小姐,永城侯府來人了?!?
母親一怔,這個時候永城侯府應(yīng)該是在守孝啊。怎么還來人了?
又想到可能是來商議我的婚事的,便叫人請了進來。
畢竟,名義上,我還是侯府的大小姐。
來的是二夫人。但見她穿了一襲素淡的靛青色裙襖,底下系著淺灰色羅裙。因老夫人才過世,便知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不敢佩戴什么金玉頭面,只是全套的素白銀器,看上去倒是比平時濃妝艷抹顯得安靜了些。
“呦,大……該叫夫人了。”二夫人說話依舊是有些陰陽怪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母親頭上的一根才上頭的鑲珠嵌寶攢珠釵,艷羨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或許過些日子,也該改口叫三弟妹了?!彼诳谳p笑,假意調(diào)侃,“這也是沒想到的事兒呢!”
“沐二夫人?!鳖檵邒哒驹谀赣H身后,扳著臉開口,“我家夫人與沐侯爺早就和離,大嫂這個稱呼,還請不要再說。此外。定北侯與永城侯府的事情已經(jīng)經(jīng)了御前,皇上親自下旨,定北侯與永城侯府脫離關(guān)系,日后乃是兩個不同的家族。弟妹這個稱呼,也請不要再說。不然……”
她有些松弛的眼皮挑著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不忿的二夫人,“咱們了解您的為人,自然知道你不是有心攀附。落到外人眼里,只怕就不這么想了吧!”
這幾句話說的二夫人面色通紅,氣惱道,“或兩句玩笑話。都照出了你這么多話來?貴府門第雖然高,你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怎敢于我這樣張狂!”
說到最后聲色俱厲。
母親放下了端到嘴邊的茶盞,淡淡的說道,“沐二夫人好大的威風(fēng)!只不過似乎是耍錯了地方?!?
說著又端起了茶,。
二夫人眼中閃過惱火,但又怕此行白來一次,只得裝作沒看見,自發(fā)地坐了下來。
“這次來呢,是有事情想和夫人商議?!彼龗吡宋乙谎?,嘴角揚起,“先前大丫頭被賜婚給鎮(zhèn)南王世子,沒想到老夫人過世了,我們還想著,只怕她要被耽誤。可巧皇上心疼她,叫她早早大婚,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只不過啊……”
她捏著帕子假意擦了擦嘴角,“大婚的日子太緊了,怎么看這嫁妝也是來不及辦的……”
“來不及辦得豐厚,就精簡一些?!蹦赣H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垂下的眼睛里,分明有著淡淡的嘲諷。
“哪里能精簡呢?”二夫人連忙說道,“這是咱們侯府的頭一個姑娘,嫁的又是王府,她的婚事若是辦的不好看,這咱們也面上無光不是?”
其實她有句話還沒有說。我是侯府的嫡長女,我的嫁妝若是簡薄了,后邊幾個女孩子,誰又能越過我去?
當(dāng)然,二夫人才不會去關(guān)心大房的幾個庶女,她想著的只有她自己的親生女兒沐靈語而已。
“那么說來說去,你們是準(zhǔn)備怎么樣呢?”母親輕聲問道,“按說,侯府女孩兒們的嫁娶,都是有一定的定例銀子的。煩勞你按著那些去置辦就是了。何必辛苦一趟來問我的主意呢?”
二夫人一怔,猶豫了一會兒,玉白的臉上忽然涌上了一層難言的苦澀,只長嘆一聲,捂著臉道?!拔沂菍嵲跊]臉開口了。”
母親淡淡的笑著,不接口。我托著下巴坐在一旁,對他的來意也猜出了幾分。
果然,下一句二夫人便很是耿直地說清了自己的來意。
只是這些話,不但叫我和母親啼笑皆非,更叫怡然閣里的丫鬟婆子們都睜大了眼睛。
竟,還有這樣的?
“我知道,從前夫人就為大丫頭預(yù)備了不少的嫁妝。就連錦繡屋里的擺設(shè),我們見都沒見過。所以我厚著臉皮求求夫人,能不能將這些嫁妝……”
母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二夫人一咬牙?!澳懿荒軐⒛切┘迠y送到侯府中去?”
又生怕母親不同意,急急地補充道,“夫人放心,這些東西我們一樣都不會沾手,有多少都給大丫頭帶走。”
“聽你這話。倒好像留下些什么給你才是正常的?”母親將手里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們也太會盤算了!沒錯,我是給阿嫣預(yù)備了不少的嫁妝,但那是我林家的,憑什么送到你們沐家去?”
“哎呀瞧您這話說的!”二夫人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誰不知道從大丫頭小時候起,你就開始給他預(yù)備嫁妝了?誰又能說得清楚,這些都是你林家的錢買來的呢?你在侯府當(dāng)家那么多年,我偏偏不信你是干干凈凈,沒有沾染侯府一文錢的呢!”
若是從前母親聽了這個只怕就要大怒,但此時,卻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看著二夫人,良久后方才一笑。
“也難怪沐二夫人。你出身小戶,凡事喜歡以己度人?!?
二夫人眉眼間一陣掩飾不住的惱火。
她不知道,如今的母親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由著她擠兌幾句便氣呼呼轉(zhuǎn)身就走的了。
“夫人也知道,侯府如今是個什么光景?!倍蛉艘娔赣H如此這般,索性耍起了賴,只冷笑一聲,便伸手穩(wěn)了穩(wěn)頭上的釵子,“早就是寅吃卯糧了。哪里有什么銀子去給縣主預(yù)備嫁妝呢?只好盡力而為罷了。說不得,到時候只大侄女恐怕被人嗤笑呢……”
“若是這樣,我可是不依的!”我沉了眼簾,故意做出一副不滿的樣子。
“我可憐的孩子。”二夫人嘆息道,“只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你娘不肯出力,咱們只好是委屈你了!”
我雙掌一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母親早就為我準(zhǔn)備啦那么多的嫁妝。若是咱們侯府那邊兒真的銀錢吃緊,我也不好爭這個。正好母親早有準(zhǔn)備,不如我就留在這里備嫁如何?”
二夫人瞠目結(jié)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