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老太太過來了。”
就在這時候,外邊跑進來一個小丫鬟,在薛大夫人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大夫人面色大變,脫口而出:“她怎么來了?”
說完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裳,穩(wěn)了穩(wěn)發(fā)間的金累絲,換了端莊面孔就要往外迎。只走出了兩步,外邊后已經(jīng)有一群勁裝侍女簇擁著個面色沉肅的老太太進來了。
這位老太太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頭發(fā)雪白,梳得一絲不茍,沒有一件兒華麗妝飾,只用了一條金棕色抹額勒在額前,抹額上鑲著一顆碩大的綠松石,雙目如電,唇邊帶著深深的法令紋,一眼看去,便叫人覺得這是一位剛強且心冷如石的女子。
我沉了沉眼簾,這位老夫人我前世只是聽過她的大名,卻沒有接觸過。只知道,這位老夫人曾隨夫上戰(zhàn)場,一桿亮銀槍使得出神入化,乃是叫西戎等外族聞風(fēng)喪膽的女中豪杰。
“老太太怎么過來了?”薛大夫人堆著笑臉,“這里亂哄哄的,不如您……”
話沒說完,便被老太太嚴厲的目光掃過,登時訕訕地閉上了嘴。
老太太完全沒有理會大夫人的討好,扶著侍女的手大步走到了床前,看到依舊沉睡在床上的母親和薛凊,冷冷地看了一眼薛大夫人,沉聲道:“去請了太醫(yī)來。”
“老太太!”薛大夫人大驚,驚叫起來。
她會驚慌,完全是因為沒有想到多年不再過問侯府事務(wù)的老太太竟然出面叫人去請?zhí)t(yī)。我母親和薛凊是怎么回事,這位大夫人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蕭厲說的很對,這種狀態(tài),分明就是中了迷藥所致。
說歸說,沒有證據(jù)的話,薛大夫人完全可以說蕭厲是在信口胡言。
但是若有太醫(yī)來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旦太醫(yī)也說母親和薛凊都是中了迷藥,那么所有矛頭也就都指向了薛家。
“老太太,這事情雖然未曾明了,然而孫媳婦想著,是不是先……”薛大夫人在老太太冷厲的目光下強自撐著,然而聲音還是越來越小。
“老太太,太醫(yī)過來了。”
來的是個很年輕的太醫(yī),想來是在侯府里做客,被提了來的。
“請看看他們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聲音淡淡的,叫人分不清喜怒。
太醫(yī)一拱手,上前仔細診了診脈,又翻開了薛凊的眼皮看了看,回轉(zhuǎn)身子,沒有看到薛大夫人幾乎已經(jīng)要暈死過去的神色,對老夫人拱手道:“是中了迷藥,有冷水淋一淋,或是用冷帕子擦一擦便可醒來。”
老夫人頷首,“有勞了。”
看看身邊的侍女,其中一個侍女立刻轉(zhuǎn)身出去,不多時端了一盆冷水進來,分別為薛凊和母親擦了臉。
不過片刻,薛凊先行醒來。
只一睜開眼,我便明白了,為什么薛大夫人會選擇他作為今天的目標(biāo)下手。
這個人的眼睛,實在與老太太太過相似,精明,睿智,又冷靜。哪怕是中了迷藥,哪怕是被眾人圍觀著,睜開眼睛后也不過瞬間的失神,隨后便恢復(fù)了清明。
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身邊,似乎并沒有驚慌,而是起身,對著老太太躬身行禮,“祖母,教您擔(dān)憂了。”
說話間,母親也悠悠轉(zhuǎn)醒。
“娘!”我連忙過去,從床上扶起了她。
“嫣兒?”母親按著自己的額頭,目光里還有些茫然,“你怎么來了?”
但是幾乎是同時的,她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一屋子的人,“這……”
“娘,你感覺怎么樣?”我扶著她問道,“剛剛你被人暗算,中了迷藥,現(xiàn)在有沒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聞言,母親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就連嘴唇也變得蒼白。
“我……”她捂著心口急劇地喘了幾口氣,努力平靜了一下,咬著牙道,“我沒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變得憤怒起來,推開我下了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薛大夫人,“大夫人,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我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憤怒,甚至到了失態(tài)的地步。想來,她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有人給她下迷藥,自然不會是叫她安然睡上一覺那么簡單。
她的視線從薛大夫人緩緩掃過,掃過了所有的人,便落在了薛凊身上,猛地睜大眼,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薛凊的背后,本該平展的錦衣布滿了褶皺,原本被金冠束起的頭發(fā)更是有些散亂。任誰看了,都會知道,這是才從床上起來的。
薛凊臉上閃過尷尬,他在京中素來有些風(fēng)流之名,但自問再如何糊涂,也不會染指良家女子,更何況對方是一品的侯夫人了。
“你們……你們晉陽侯府,欺人太甚!”母親淚水落了下來,凄厲喊道。
蒼凜朝民風(fēng)開化,對女子并不似前朝那般嚴苛,然而,女子名節(jié)卻也重逾性命。她來侯府做客,竟在這里被人算計了!
“沐夫人,此事,我晉陽侯府定然會給你個交代。”老太太沉聲道,眼睛里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知老太太要如何給我母親,給永城侯府交代?”我站到母親身邊,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冷笑道,“我母親受邀來做客,結(jié)果卻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你們要怎樣給她交代?給她一個什么樣的交代?”
“此事尚未明了,你怎么就能肯定是我們侯府的問題?”老太太身邊的一個侍女見我竟然頂撞,頗感不服氣,當(dāng)即喝道,“我家老太太,最是公正不過,還請沐小姐你說話客氣一些!”
“阿朱,不得無禮。”老太太喝道。
名叫阿朱的侍女咬了咬牙,應(yīng)了一聲是,退到了后邊。
我心中陡然升起了怒火,才要開口,對面的薛大夫人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聲著實有些大,將她身邊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哈哈哈哈,就是我做的,你待怎樣?”薛大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的囂張,笑的張狂,“你們永城侯府算個什么?放眼整個京城,連個二流世家都算不上,敢和我們晉陽侯府相比?我就算計了你又如何?給你喂了迷藥,把你丫鬟關(guān)了起來,還親自帶著人來捉奸,你能怎么樣呢?橫豎你跟別的男人都躺在了一張床上,還有個什么名節(jié)可言?就算我算計了你,你名聲還不是照樣臭了呢?”
她這一番話說得極快,竟讓人連半分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我皺了皺眉,抬頭看去,就見蕭厲眼中紅光一閃,對我輕輕眨了眨眼,竟有幾分調(diào)皮之態(tài)。
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知道這是他搗的鬼,我便只站在母親身邊護著她,以免薛大夫人發(fā)起瘋來傷到了她。
薛老太太先回過神來,怒聲喝道:“你滿嘴里胡言亂語些什么!”
又喝命身邊的侍女,“大夫人發(fā)了病,快將她拉出去!”
“且慢!”
一直沉默著的薛凊忽然開口,沒有看薛老太太不贊同的神色,走到薛大夫人跟前,低聲問道,“大嫂,你為何要這樣做?沐夫人是你表嫂,我更是叫了你多年大嫂,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
薛大夫人咯咯地嬌笑起來,伸手撫了撫自己白皙細膩的面頰,一雙美麗的眼睛里波光流轉(zhuǎn),顧盼生情,嬌聲道,“她算個什么表嫂?明明,我和表哥一同長大。如果不是她,我早就做了永城侯夫人。我容貌比她好,比她會生兒子,比她會討男人歡心,她憑什么占著侯夫人的位置?我在這府里勞心勞力的多少年了,連個世子夫人都沒掙到!我恨,恨她呢……至于小叔你,你不是素來風(fēng)流么,有這樣一位千嬌百媚的侯夫人給你睡,難道你還不來感謝我?”
“瘋了,瘋了!”
薛老太太被氣壞了,素來冷厲的臉上罕見地變得猙獰起來,甩開了侍女,走過去,劈頭就是一個耳光打在了薛大夫人的臉上。
薛大夫人原本有些狂亂的目光被這一下打的清明了起來,捂著臉不知所措,“老太太,您……”
“無恥的賤人!我竟然不知道,你心存齷齪這許多年!”
薛老太太厲喝,喘了口氣,命“把大夫人送回去,沒有我的話,不許她出屋子一步!凡她身邊的人,都捆了關(guān)進柴房,等細細審了,誰跟著她做下這等陰毒的事情,都一概發(fā)賣!”
“啊,老太太,孫媳婦冤枉,冤枉啊!”薛大夫人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么,一溜身就扯著老太太的衣襟跪了下去。只是還沒有再喊出冤來,已經(jīng)被侍女眼疾手快地堵了嘴,拖了出去。
母親已經(jīng)驚呆了,薛大夫人也是老夫人的侄女,只是不如二夫人那般在永城侯府里長大。她從未聽說過,薛大夫人竟是心儀我的父親。或許,還有些不解,以如今晉陽侯府之勢,怎么看都比永城侯府這個空頭爵位要強啊。怎么就傻到嫉妒到要毀她名節(jié)的地步呢?
“娘,沒事了。”我捏了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里一片冰涼,輕聲安慰道。
母親怔怔地看了看我,含著淚點了點頭。
我側(cè)首對蕭厲感激一笑,卻沒有看到,人群里的葉天行,瞬間陰沉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