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我的話在,國公府閉門謝客,哪怕是沐容來了,也沒有開門。
沐容披著一領墨色狐裘大氅,正站在國公府門口說著什么。看那個樣子,似乎已經來了很久,玉色面容上已經掛了不耐,但是罕見的,竟沒有發火。
我嘴角勾了勾,想必。是林管家已經叫人放出了流言。
永城侯府與薛家一同陷入了流言漩渦之中。然而薛大夫人已死,薛家大可將一切罪責推到她的身上,人死如燈滅,不會再有過多的苛責加諸于薛家。畢竟,趕上謝麗娘那樣敗家坑家的媳婦,薛家也是受害者不是?
但永城侯府就不同了。
當家的主母被人害,結果做丈夫的不肯出面就罷了,居然鬧出了要逼妻自盡的丑聞,更有那做婆婆的為了五萬兩銀子就要粉飾太平。這,這勛貴可都是要臉面的人家!
再多的污糟事情,被掩藏在和樂融融之下,便都不會有人說什么。然而暴露于人前,那就要遭千夫所指了。
我下了車,宮中車馬自行回去,大門里的林管家先行見到了我。連忙迎了出來。
“小小姐。”
沐容霍然回頭,看到我后,眼中閃過一絲怒火。
我停下了腳步,側頭看他,良久后才敷衍地屈了屈膝。叫了一聲父親。
“你去了哪里?”沐容顯然并不滿意我的態度,沉聲喝道,“你娘還在床上躺著,你作為女兒,竟出門四處走動?”
我不禁感到好笑。這個時候,他倒是一派關心妻子的好丈夫了?
“只是往宮里去了一趟。”我淡淡道,“并不知道父親要來。若是知道,便是皇后娘娘傳召,我也定會推辭,只安心等待父親就是了。”
“你……”沐容俊美的面容上閃過了幾分古怪,“皇后傳召?”
他似乎是刻意加重了“皇后”兩個字,聲音里也帶著些冷意。
但轉瞬間,便恢復了常態,對我呵斥道:“胡言亂語!皇后娘娘乃是一國之母,傳召于你,乃是你天大的榮幸!豈有推脫之理?”
頓了一下,兩眼陰測測掃了一眼林管家,“帶我去見你娘。”
我沒有猶豫,直接搖頭:“娘身子不好,不能見人。更不能生氣傷心,您還是回去吧。”
“豈有此理!”沐容勃然大怒,“我是她丈夫,難道也不能見她?”
“原來您還記得您是我娘的丈夫?”我感到大為納罕,詫異道,“前日您要殺她的時候,我還以為,您是她的仇人呢!”
沐容被我一言戳破了那日的丑行,俊美的臉上一片猙獰,若不是在大門口有些顧忌,我想。他大概又會毫不留情地朝著我揮起了巴掌吧?
“大小姐。”正在這時候,顧嬤嬤從里邊走了出來。冷冷地掃了一眼沐容,才對我說道:“夫人請他進去。”
我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沐容眼中透出些許得色,邁步就往里邊走。
林管家在我身后無聲嘆息。搖了搖頭。
“放心。”我輕聲道,“母親不是糊涂的人。這一次,他不僅是傷了母親的心,更害了我未見天光的弟弟妹妹。母親不會原諒他了。”
想明白了這一節,我便放了心。
只是。我怕母親吃了虧,畢竟才剛剛小產過,太過虛弱了。
于是,快步就往怡然閣走去。
怡然閣中,父親的聲音正與母親說著話。
“婉如,與我回去吧。”他一改前日的冷漠無情,眼中充滿了憐惜和痛苦,“你才沒了孩子,孤單單一個人在這里,叫人怎么放心?”
“侯爺這話說錯了。”母親倚在床頭,身上雪白的寢衣顯得她越發的清瘦,面上的憔悴,硬生生將她往日清媚的容顏折損了七八成。
“這里有嫣兒,有顧嬤嬤,有國公府的人。我又怎么是一個人?”她緩緩搖頭,“永城侯府,我是不會再回去了。侯爺……”
似乎是用了極大的勇氣,她才說出了后邊的幾個字。
“和離吧。”
沐容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你說什么?”
“我說,和離吧。”母親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緒,“這十幾年的時間,已經將夫妻的情分消磨的一干二凈了。和離后,侯爺愿意再娶新婦也好,愿意扶正白氏也好,都由著您的心意了。也省得我們兩兩相厭。”
沐容吸了口氣,勉強壓下了心中火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那么一點兒:“婉如。你正在氣頭上,我不與計較。這樣的話,莫要再讓我聽見!”
母親苦笑,“你這又是何苦?在你眼里,我算的了什么?十幾年的枕邊人,沐侯爺,我看透了你。再勉強一起,不過是徒增彼此的厭惡罷了。”
“胡說!”沐容怒道,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幾步,猛然轉回身。“林婉如,你有什么臉面與我說出和離兩個字?你知不知道如今,外邊的人是怎么評說你的?蕩婦!”
他獰笑,“你這樣的名聲,我便是休妻,又有何妨?但我顧慮到你的體面,更顧慮到了國公府的名聲,不曾與你休書一封,你不要蹬?子上臉!”
“沐容,你還能更無恥一些嗎?”
母親也有些激動起來,面色潮紅,聲音也高了起來,“我若是蕩婦,你那心尖尖上的白蓉蓉,又是什么?”
她忽然笑了起來,“我林婉如,好歹是你三媒六證,八抬大轎抬進了侯府的。我本清白,何須顧慮外人如何評說?倒是你呢,白蓉蓉呢,一個勾引無知少女,令她未婚先孕。一個拋卻未婚夫婿,與有婦之夫茍合,連父母都不肯再承認她!沐容,你說,這世上的人,是唾棄你們兩個的更多些,還是罵我的更多些?”
“你!”沐容一貫以溫雅面目示人。哪怕心黑如鐵,但論起口才來,哪里比的此時的母親?
他瞪視母親半晌,卻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來。
“娘說的真好!”我拍著手進了里間,迎上沐容憤怒的視線,“叫我說,大抵還是唾棄奸夫淫婦的更多些吧?”
“……”若說母親的話只是叫沐容憤怒,我這奸夫淫婦四個字一出口。簡直是狠狠一刀子戳在了他的心頭上了。和白蓉蓉的丑事,流言尚未散去。京中風流子弟何其多?然而風流而不下流,才能叫人只搖頭嘆一聲好桃花,如他這樣的與有婚約的少女勾搭在一起,誰不狠狠呸上一聲呢?
哪怕當面不說什么。背地里的嘲笑是少不了的。沐容這些日子以來,在外邊行走,并不好過。
有同僚的鄙視,更何況還有個被坑去了一個女兒的白家。
“你看看,你看看!”沐容如同被雷打了一般暴怒起來,指著母親吼道,“這就是你林婉如教養出來的女兒!”
說到這里,他瞇了瞇眼,冷笑一聲,“林婉如。你別忘了,沐靈嫣她姓沐,到什么時候,也是永城侯府的人。若是你堅持和離,可以。但是她。必須跟我回去!你……”
他陰沉一笑,“想好了嗎?”
“自然想好了。”我生怕母親因而猶豫,忙道,“只是怕您倒是會反悔!”
沐容冷哼,“我又有何可反悔?”
他伸手一指我,側目看母親,“你若執意和離,我由得你去。但她,今天必須就跟我回去!她是我沐家女,往后不許你再見她!”
母親果然被他抓住了弱點,方才強硬的神色已經動搖起來,咬住自己蒼白的嘴唇,擰起了眉尖。
沐容的嘴角,便露出一抹得逞的涼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