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自說自話,完全沒有看到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眼神,更沒有看到我嘴角泛起的冷笑。
“你……”老夫人沒有沐容那般樂觀。從本心來講,讓母親回來,她當(dāng)然一百個一千個樂意。雖然之前母親提出和離叫她很是不滿,甚至還打算給沐容另娶名門淑女的。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侯府一樁接一樁的事情出來,不夸張地說,已經(jīng)是淪為了整個京城的笑柄了。
老夫人心里也明鏡兒似的,想為沐容再娶容易。但是要想找到如母親那般出身高門,舉止得體的當(dāng)家主母,卻是難上加難了。
反而是之前她認定了和離后必將聲名掃地,受盡千夫所指的母親,依舊受到宮里皇后的喜愛,甚至過個生日還有皇子和長公主道賀。
此消彼長,她自然會覺得,永城侯府的當(dāng)家主母,最合適人選依舊是母親。
“唉……”老夫人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你心里最是放不下的,還是嫣兒的娘。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呢?這一回回的事情只怕她是真的傷了心了……她性子也是執(zhí)拗的,怕是不好回頭呢。”
嘴里這樣說著,眼睛便殷殷切切地看向了我。
“嫣兒,你看呢?”
她聲音里飽含著期待。“你娘若是回來,咱們才是一家人!”
我笑了,“您問我的意思?”
老夫人點頭。
“白日做夢。”
我淺淡地吐出了四個字。
沐容勃然變色,“你說什么!”
“我說你白日做夢啊。”我偏著頭,擰起了兩道眉毛。“父親啊,您可別怪我說話直來直去。到了如今的境地,您憑什么認為,自己還有配得上我娘的資格呢?”
“嫣兒,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沐容尚未如何,老夫人先不樂意了,沉下了臉,先前的慈愛消散得干干凈凈。“你父親如何就配不上林婉如了?他們本來就是夫妻!”
“是和離的夫妻。”我認真地糾正道,“老夫人,您可別忘了,當(dāng)年我娘進沐家,那叫……”
在她憤怒的目光里,我微笑著,吐出了兩個字,“下嫁。”
當(dāng)年寧國公府的唯一血脈林婉如,嫁與永城侯府世子沐容,誰不說一句是林家女下嫁呢?
林家是世襲罔替的國公府,沐家卻只是從泥腿子一飛沖天的兵家子。
家世容貌財勢底蘊,沐家哪一樣能夠配得上林家?
以林家女的身份而言,哪怕嫁入皇室做個王妃,也是綽綽有余了。
那會兒,誰不說沐家撿了大便宜?
“縱然和離,母親依舊是國公府血脈,是林家唯一的繼承人,是功臣之后。外公殉國多年,依舊能夠庇護我成為宗室縣主。放眼京城,誰不對母親另眼相待?”我笑的十分開心,“可是沐家呢?老夫人,不是嫣兒忤逆不孝,說句您不愛聽的話。現(xiàn)下這種情勢,莫說沒人上門請您,便是有,您可愿意出門去?”
“孽障!”沐容氣得渾身發(fā)抖,面色鐵青。滿眼里都只剩了猙獰。“滿嘴里,吐出的是什么話!”
“大實話啊,我的父親!”
我緩緩站起身,,絲毫不在意他的狂暴。“從您和白蓉蓉的丑事曝光于人前開始,您以為您還有什么名聲體面可言么?親自逼我母親上絕路,這個時候竟還說什么情分。情分二字若是有靈,只怕都要羞愧死了!”
“你們哪……”
我輕輕地嘆息著,冷然的目光掃過老夫人和沐容的陰測測的臉,“還是睡吧。畢竟這丑事做多了,沐家祖上再多的體面,也都要被折的一干二凈了呢。”
說完,不想再看沐容和老夫人虛偽到令人作嘔的臉,扶著海棠的手,走出了春暉堂。
到了門口,就聽見了里邊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以及沐容的怒吼聲。
“小姐,他們這是多大的臉啊……”海棠走在我身后,一臉的不可思議。“竟然,竟然還想叫夫人回來?”
這丫頭已經(jīng)想不出什么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最后只能很不優(yōu)雅地“呸”了一聲。
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忍冬,這次也忍不住說道:“這樣的話竟然能說出口,叫我這個做奴婢的都覺得聞所未聞了呢。小姐,咱們得去與夫人打個招呼。免得侯爺?shù)綍r候真的找上門去,夫人沒個準(zhǔn)備會吃虧的。”
沐容找上門去,是一定的。
他現(xiàn)在焦頭爛額,在外邊行走各種艱難。我想,他之所以想與母親復(fù)合,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母親生辰,皇后重賜,皇子道賀,長公主親臨,多大的體面?
有這樣的主母在。白家安敢如此欺上門來?
走在院子里,游廊上的燈籠散發(fā)出昏暗的光線。竹影搖曳,為這夜色平添了幾分詭異之色。
“明日一早,咱們就回國公府去。”
我嘆口氣道。
海棠連忙道:“回去我就收拾東西。”
我挑眉笑了笑,決定臨走前再給老夫人和沐容添點兒事情做。
次日一早天才亮,我便早早起來了,匆匆洗漱過,帶著海棠忍冬便回了國公府。
至于我那位即將生病的老夫人……橫豎,也是裝的么。
因我到的太早,母親才起來洗漱過了。頭發(fā)才梳好。見我到了,嚇了一跳,連聲問道:“怎么這樣早就來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想娘了呀。”
解了身上的粉紫色薄緞子披風(fēng),交給了笑瞇瞇走過來的趙媽媽,我過去將母親按坐在妝臺前,讓她對著銅鏡,我便將下巴枕在她的肩上,看著鏡子里那張依舊是如花一般清麗秀美,容姿絕世的面龐,“娘呀,您真是越發(fā)年輕了呢!”
母親噗嗤一聲笑了,對著鏡子里兩張極為相似的面孔,莞爾一笑,點了點我的額頭,“你都這樣大了,我還能年輕到哪里去呢?”
我撇了撇嘴,看她發(fā)髻已經(jīng)梳了起來,便開了首飾匣子,從里頭找出了一支鑲珠嵌寶的步搖插在她烏壓壓的發(fā)間,又尋了幾支打造得十分精巧的金發(fā)針替她壓住了鬢角,“我和娘走到外頭,誰不說咱們是姐妹呢。”
“真是貧嘴……”母親顯得很是歡喜。
“咦?”
我目光掃到首飾匣子的一角,有個很是眼生的東西,伸手便拿了出來。
母親先還沒在意,等看清了連忙道:“這是才得了的,不是什么好的,放下吧。”
我不語,將那東西攥在手心里跑到窗前,就著明亮的日光,就見那是一只……手串?
也并不是吧。
紅色的絲線絡(luò)子上,綴著一只白色的彎彎的東西。那東西頂部乃是秘銀打制的底托,另一端如新月般彎起向上。
“這是,狼牙吧?”
母親面上有些發(fā)訕,“誰知道呢?我瞧著不大好看,也沒戴過。”
她這種表現(xiàn)。就叫做欲蓋彌彰了。
“娘呀,這是誰送給您的?我記得咱們家的采蝶軒,這一季可是沒有這樣的新品呢。”
母親面上一紅,視線竟然不敢與我相接,閃動了兩下。訥訥半晌才岔開話頭,“你吃飯了沒?今早上有你最喜歡的翡翠燒賣呢。”
見她幾乎就要抬不起頭來了,本就傾國傾城的芙蓉面孔上,竟然像是帶了幾分少女的羞澀與手足無措。
“娘呀……”我湊過去,“我聽說,在西北那邊有個傳說呢。”
“什,什么?”
“就是說,若有哪位勇士愛上了美麗的姑娘,便要親手去獵上一只狼,將狼牙送給那姑娘。代表自己一生一世忠貞不渝呢。”
母親面上先是紅暈愈重,然而不過片刻,羞澀褪去,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她勉強皺起眉頭,斥道:“什么愛不愛忠貞不渝的。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呢?叫人聽了笑話你!”
“成了,放下吧,這東西只是瞧個新鮮就是了。先吃飯,我看你這么早過來,肯定是有什么事兒了。”
我攤攤手,看了看趙媽媽。趙媽媽無奈搖頭,伸出手指比了比,示意我一會兒吃了飯再與我說話。
一時叫人送上了早飯,我陪著母親吃過了,然后才將老夫人和沐容的打算說了。
母親聽了,又是驚又是怒,“他們將我當(dāng)做了什么!”
轉(zhuǎn)頭就吩咐,“去告訴林管家,若是有永城侯府的人上門,不管是誰,一概不許往里放!”
俏麗的丫鬟跑出去傳話,母親猶自氣憤不平,“當(dāng)初,我真是瞎了眼!”
竟然對著沐容一心一意那么多年!
“娘,沐容的為人,您早就該看清楚了。”我嘲諷道,“當(dāng)初為了個勞什子的名聲,要逼您上絕路,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性有多涼薄了。白蓉蓉,霍姨娘,這兩個女人他哪個沒有寵愛過?甚至白蓉蓉為了他都能跟家人決裂。結(jié)果如何?都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他可是連個憐憫的眼神都沒給。”
母親怔怔地愣了一會兒。
霍姨娘和白蓉蓉,一個是在后宅得寵了多年的,一個是沐容為了她不惜要娶平妻的。若說當(dāng)初只看中了美色,而沒有一點點的情分,母親是不相信的。然而沐容的情,又值了什么?
“翻臉無情,這便是男人了。”
她說的意興闌珊,抬手便將放在桌子上的狼牙擲到了首飾匣子里。
我暗中吐了吐舌頭。
這東西一看就知道是誰送來的,母親能留下,并且收在了首飾匣子里天天能看到,就說明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動心吧?可是……
好像被我弄得有點兒糟糕?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