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過來,卷起鳳九歌的發(fā),她的眼睛猛地一亮。
“快,砍斷欄桿!揚起風帆!”鳳九歌喊道:“這繩藻再瘋狂,也不過是沒有思想的植物,我們首先讓它無處攀爬,再借助風的力量,將船送出去!鳳竹,你去通知船手,開滿舵,隨時做好離開這片海域的準備!”
她又轉向魏聶:“你釣魚用的竹竿是在哪里尋的?”
“船的底倉!”魏聶道:“一整倉的水,泡著好些竹子呢!”
鳳九歌偏過頭,掃了一眼墨非離,目光清冷,隱寒怒火,又轉回來,道:“底倉灌水,是為了讓船更穩(wěn)的航行,魏聶,你和楊青云多帶幾個人下到底倉去,將水放掉,竹竿都抱上甲板來!”
魏聶和楊青云等人雖不知鳳九歌的目的,然都迅速的照辦去了。
不消一會兒,船明顯有了上浮,魏聶等人亦將竹竿一捆一捆的都扛了上來。
“將竹竿散開,放置在船沿上!快!”鳳九歌說著,同時抱起十多根的竹竿,做出了示范。
她將竹竿成一字型排開,船沿較之于甲板要略高,竹竿便有了一個傾斜的角度,高的一端懸于海面!
那些繩藻果真如她所料想的那般,盡順著竹竿的方向爬了,這一爬,事實上卻是爬回了大海,當它蔓延至竹竿的盡頭,前端懸空,發(fā)覺上當,再想折轉回來之時,鳳九歌已果斷的將竹竿往海里一拋,整條竹竿上的繩藻便都砸了回去!
而欄桿被砍掉了之后,它們無處攀爬,便只能一點一點的往前挪動,速度變慢,便于砍伐!
墨非離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忙碌中的鳳九歌,勾起嘴角,心底起笑:倒是聰明!
不多時,船手興奮的大喊:“動了,動了!郡主,船有動靜了!”
“分一半的人手去船尾,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的斬斷繩藻,減輕船的阻力!”鳳九歌道:“另一半人手,將船艙的窗戶拆除,過重的物件從窗戶里丟出去,如床榻,桌椅、大罐的淡水等!”
約莫過了兩刻鐘之后,海面起波,風吹動張開的帆布,月牙白的大船果真朝前緩緩而動,數(shù)不清的繩藻被生生的扯斷……終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鳳梅,鳳蘭,魏聶,楊青云,你們輕功好,快去將我們的辦法告知四國,他們?nèi)硕啵闶菦]有竹竿,只要舍得毀船、丟東西,便不難脫險!通知完畢,即刻返回,保住自己的性命最緊要!”她可不負責幫他們!通知一下,便算仁義。
危險即將解除,鳳九歌一轉身,大步走到墨非離的身邊,冷笑著道:“閣主大人,船上眾人,皆忙死累活,您卻坐在這里悠閑的喝茶?我看,您這些茶杯茶壺也有些重量,便棄了吧!”說著,竟真的伸手搶走了墨非離手中的青瓷茶碗,瀟灑一拋,那茶碗便于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消失于蒼茫大海之中……
忽然,船身劇烈搖擺了幾下,鳳九歌一個沒站穩(wěn),便朝著墨非離撲了上去,墨非離竟也沒避開,她便結結實實的撞進了他的懷里,一個低頭,一個抬頭,兩雙眼睛驟然對上,一個淡無情緒,一個怒火肆燃……
船速加快,徹底的擺脫了繩藻的禁錮,涼風過來,吹散人臉上的汗珠,淋漓后清爽舒服……
“你知道危險即將來臨,竟不提醒大家?”鳳九歌推開墨非離,盯著他深沉的眼,惱怒的質問。
“本尊為何要提醒你們?”墨非離反問:“爾等哪一個人,不是懷揣著自己的目的而來?若是葬身四荒,那不過是本事不濟,怨不得人!”
鳳九歌無言以對。她忽然起了一種感覺,這次四荒之行,就是一個大坑,且正因著那坑中有著讓人難以拒絕的美好媚惑,便使得大家前仆后繼,沒命生還……
而墨非離這個知曉一切的人,冷眼旁觀。
“顧好你自己的小命!”墨非離最終冷冷的道:“仁慈和良善只會讓你過早的殞命!”
鳳九歌卻道:“我并非仁慈與良善之人,不過是清楚的知曉,倘若死的人太多,總歸會輪上我!墨非離,你且瞧好了,我定會盡可能保住更多我想保住的人命!”
約莫兩個時辰后,所有隊伍,便都脫離了險境,然,亦都損失慘重。
鳳九歌與墨非離的船上,損失六人,成為折損最輕的一隊。
久微國,折損三百余人。
青羅國,折損四百余人。
夕耀國,折損三百余人。
最慘的是朝烈國,折損了近八百余人,連船都沒有了,若不是久微國幫了他們一把,他們得全軍覆沒!余下的六百余人,只能被迫上了久微國的船……
這一場“人藻大戰(zhàn)”后,劫后余生的人皆橫七豎八的歪躺了下來,許多人身上還帶著被繩藻勒纏或拖撞留下的慘慘血痕,疲憊和疼苦使得他們心有余悸的蜷縮著身體,有小部分的人甚至悄悄的產(chǎn)生了退縮的念頭。
四荒島的影子都還沒見到,昨日里還與自己說過話的兄弟便已經(jīng)不幸殞命,在未知的強大災難面前,人命涼薄如紙,像是被這風一吹,就要沒了……恐懼,從每一塊血肉,每一根骨頭里蔓延開來,有些欲念便輕巧了許多。
悔是悔了,可再想想好不容易才離了那繩藻海域,若然回去,也難保不是個“死”字,也只好更抱緊些自己,盼著前路能少些災禍。
船順風順水的漂移了不知多久,海上就開始騰起一層薄霧,有礁石在遠處的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殘陽漸漸的沒下了地平線,一輪冰月躍出了海面,流淌淺淺碎碎的銀色安謐,忽然一陣柔美婉轉的歌聲,像暖暖的風吹進了眾人的耳際,美好的讓人輕而易舉的便深深迷戀……
開始有人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暖暖的笑,眼里一片癡迷,朝著船頭,朝著那歌聲的方向,一步,又一步,靠近……
“芳芳,你怎會在這里?不不不……你別動,等我過來,我這便過來……”有人忽然喊了一聲,一個縱身,便躍入了翻卷著浪花的大海之中,他在海水里撲騰,滿臉帶笑的朝著前方游動……薄霧里,終出現(xiàn)一張嬌艷動人的美人臉,她有著明亮清澈的眼,殷紅如血的唇,高高挺起的鼻梁上帶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兒,披散海藻般烏亮的發(fā),親啟紅唇,唱著美妙的歌……
那過于哀婉癡纏的歌聲入了耳,鳳九歌亦覺得腦子昏沉沉的一片,茫茫霧色中,有熟悉的男聲在柔情的低喚:歌,我的歌~我在這里~過去的,痛苦的,不過是一場噩夢,我在這里,一直在這里,從不曾背叛~快到我身邊來~歌~你要相信~我的胸膛,依然為你而暖~我怎忍心將你傷害~
充滿磁性的低沉男音,滿含深情的黯啞呼喚,薄霧里不斷隱現(xiàn)的秋仲冬的臉,用炙熱的眼神望著她……
短短的一個沉迷,便有恨從鳳九歌的心底沖起,她的身子一顫,眸眼倏然轉為清明,沒有背叛?沒有傷害?哼!騙鬼!
亮了眼睛,鳳九歌朝四下里掃了掃,見眾人皆是一副癡迷之態(tài),不斷有人跳入海中,聚集過來的“美人”亦越來越多,她清楚的瞧見,當“美人”靠近,便會抱緊被魅惑的人,與之一起迅速的下沉,翻身之際,一條偌大的魚尾反射淡淡清冷月光……
她恍然大悟,這是鮫人,也叫美人魚,上首人身,下首魚尾,不論男女,皆貌美無比,他們天生一副好嗓子,日落而歌,魅惑人心,一旦獵捕成功,則拖人入海底而食之……
視線掃到墨非離的身上,他依然隨意而坐,白衣曳地,望著漸漸浮起淡淡血色的海面,臉上是一派涼薄清冷的笑意,不染纖塵的模樣宛若謫仙,那黑眸之中卻滿溢無情殺戮!
“墨非離,凌云閣允了這么多人來四荒,便只有個死字嗎?”鳳九歌知曉這時墨非離分外的危險,然而卻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死?”墨非離將目光從海面上撤回來,望向她,語氣陰冷詭異:“死的方式有很多種,然多數(shù)都是感覺不好的,鮫人之歌,喚起的是人心最期待的美好,于這美好中死去,豈不是樂事一樁?”
他忽而眸眼半瞇,眼光如銳利的針刺向鳳九歌:“本尊倒是沒想到,你竟能不被鮫人之歌所惑,是你心無掛牽之人,還是你那顆心冷硬如石?無悲無喜?無欲無念?”
鳳九歌愣了愣,嘴角一勾,蕩起一抹涼冷的笑:“人生在世,誰能無悲無喜,無欲無念,不過是我鳳九歌如今卑微如塵,尚未爬起,便不做妄想罷了!”她上前兩步,指了指墨非離面前之琴:“墨閣主,借琴一用!”
他沒出聲,只深深的望著她,像是要透過她的皮肉,看到她的靈魂里去。
她當默認,抱琴過來,挑、撥、輪、滾……彈一曲扣人心弦的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