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江路39號?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好像蘇家是有這麼一處產業。那原本是民國時代法租界巡捕房的一部分,蘇家祖上有個叔爺做過警長,他爲人不壞,加之又同情革命,解放時倒也沒怎麼難爲他。至於蘇家怎樣復興,又怎樣重新贖回祖宅,便是後話了。
他不會是又買了一輛保時捷吧。我想了一會兒,終究不能知道他要幹什麼。只好小心避開那些依舊搬傢伙的人,一步步從樓梯上走下去。
這會兒正是下午四點來鍾,不是擁堵的時候。只十分鐘,我便來到了鎮江路。這條街和S城的歷史一樣久,兩側的懸鈴木枝幹遒勁,它們比我和蘇三加起來的歲數還要長三十年。這些懸鈴木,據說是常凱申在時,爲了討宋夫人歡心,這才種了一城的綠枝搖曳。
而今,伊人不在,權勢如過眼雲煙,只有這些高大的樹木,無聲地訴說滄桑。
巡捕房是一棟歐式建築,和這城其他的老建築一樣,四角有著高高的塔樓,無論屋頂牆壁一律的磚紅。羅馬式穹頂的窗櫺上有小天使的雕像,而那聖母在歲月侵蝕中已然模糊了神情。
我走過去,伸手刷了門禁卡。雕花黑漆鐵門緩緩地開了,那上面纏繞的大馬士革玫瑰綻放幽香。走進這裡,彷彿時光倒轉七十年,一切都是那麼安靜,唯有春花秋月各自凋零。
“夫人,請這邊走。”門房的大叔對我恭敬道。走進了纔看得清楚,這建築由於年代已久,有些紅磚石已經有了細小的紋路。儘管如此,巡捕房依舊是S城最固若金湯的建築。據說當時法人入駐時,恰逢江浙地震。爲了防止以後可能有的災害,當時的人特意請了世界上著名的地質專家和建築師,合力技術攻關,終於在基於S城地址條件的前提下線,修築了一座可防7級地震的巡捕房。
我估計後來蘇家重新回購它,也有未雨綢繆的意思。畢竟百年曆史建築,雖說聽起來又風光又體面,那每年的維修費,文物保護費可絕非小數目。否則,蘇家已是公認的名流,又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
扶手依舊是當年的老檀木,經過無數人的手,早已泛起了微微的油色。臺階倒還穩固,估計是刷了桐油的緣故,並沒有常見老建築那樣糟心的吱吱聲,彷彿下一秒,就會有一位民國的名媛從上緩緩而下,巧笑倩兮。
蘇三已經在一樓等我了。一壺八窨龍毫茉莉悠悠散放香氣,和著壁爐裡熊熊的火焰,越發地有冬天的味道。
“喝杯茶暖暖。”他遞給我一隻雪白的小茶盞,上面畫著一枝梅花,“我要給你看的,你一定想不到!”
我一笑接過,只覺得那茶溫潤清透,既有香氣,又不像那些常見的香片,苦的幾乎不能入口。待一盞茶喝畢,他拉起我的手,徐徐往前走去。
面前便是樓梯口。他卻不帶著我去二樓,反而徑直向下拐去。我心裡有些詫異,也不多問,只是一味跟著他走過迴旋的長廊,這才發現在迴廊後,居然還有一截直通地下的樓梯。
難怪敢號稱固若金湯,原來是有人防工事啊。當時的人想的還真是周到,不僅防天災,還想著人禍。這裡的光線要更暗淡一些,那些百年的銅燈臺已有鏽蝕的痕跡,好在那會兒已經有了扯了電線,在白熾燈的照耀下,樓梯還不算特別糟糕。
轉過最後一個拐角,眼前光華大作。我定定地看著,發現這竟然是一個修築在地下的宴會廳。老橡木吧檯上羅列各式名酒,晶瑩的玻璃高腳杯比比林立。幾把黃梨木曲腿坐墊椅子隨意地擺放著,褐色的石榴木地板光潔如象牙。想來曾有無數的佳人在此裙襬曳地,而那縫隙裡似乎還能找到她們遺失的寶石。
大概是哪個放浪的巡捕警長,認爲就算戰火紛飛也要及時行樂吧。
與別處一樣,牆上依舊鑲嵌著巨大的壁爐,倒映出的火光讓那些彩色玻璃上的人都有了生動的表情。我猜想任何一位歷史學家見到這些彩色玻璃都會欣喜若狂。畢竟,最後一家生產這種夾層人物彩色玻璃的琉璃廠,已經在二戰中毀於歐洲的戰火。
七彩光芒倒映如虹。靠近壁爐的兩把維多利亞式扶手椅上坐著兩個人。葉景明正是其中之一,他背對著窗戶,火光跳動著映襯出他沉思的神情。他手裡拿著本書,正漫不經心地翻著。那書估計也有些年頭了,紙張微微地泛黃,上面的插圖還是舊版的那種線描畫。另一個人我倒沒看清臉,他背對著門,除了兩條耷拉下來的腿,周身都散發出一種令人吃驚的沉默。
“……使其躁動不安的並非堤壩,而是他們內心的不安。”葉景明低頭看著書,開口唸誦。那耷拉下來的兩條腿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癱軟下來。這並非他足夠有膽氣,而是因爲有一根粗繩子,正把他牢牢地捆在椅背上。
這是誰啊?我心裡疑惑著,見葉景明正面無表情地盯著那人,“聽聞你博學多才,還是中文系畢業。那麼你來告訴我,梅特涅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也太混了吧。大白天的考人閱讀理解也就算了,偏偏還是一個政治家的辭職演講。中文系的又怎樣,除非他業餘喜歡研究十九世紀歐洲政治戰爭史,鬼才知道什麼梅特涅。
“放了我吧,大哥!”估計是我們來之前,那人已經經受了無數諸如此類的拷問。他尖銳地發出一聲哀嚎,那驚恐的程度就好像一個人半夜起來,發現死神正坐在他牀邊磨刀一樣。
葉景明對此毫無反應,他站起來把書合上,對著我彎了彎嘴角: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是西澳國金理財有限公司CEO,夢橋娛樂集團股東,上南山投資理財顧問……”
一瞬間有種穿越到冰與火之歌的感覺,這傢伙到底是什麼大瓣蒜啊,頭銜比那個龍母還要命。葉景明倒是饒有興趣,他像是在說報菜名的相聲一樣,又是什麼西澳國金,又是什麼上南山的,已經把我搞蒙了。
我只聽說過南山集團,國金理財,哪會兒還有這麼多的前綴
“當然還有,”他突然加重語氣,說道,“延益直營健身會所的總裁,張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