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是很羨慕你的,”趙言妍用紙巾拭了淚,“起碼還有人肯去爲你拋舍什麼,可我呢,,,”
想起她的那些癡念,我心裡便有些難過,“你不要再去喜歡他了,他一定是在利用你。”
“不,不是這樣。”趙言妍搖頭,她的笑是如此哀婉,一瞬間竟讓我想起了剛纔的那位阿蓋公主,“寧舍千年壽,難得一喜歡。能有人去讓你爲他付出什麼,也是我難得呀。”
“駱駝背上細思量,西山鐵豆霜蕭瑟。”那位女演員結束了最後一次的輕盈跳躍,一揮雲袖,如同一隻垂死的白天鵝直直地向舞臺摔落,如此淒厲,而又如此決絕。舞臺上飄起了鵝毛一樣的雪,阿蓋公主的生命也隨著這初冬的第一場雪悄然而逝。觀衆席上傳來了低低的抽泣,顯然,他們被這悲壯的一幕深深打動了。
據說這齣戲原不出名,是一位S市的女演員突發靈感,將傳統的水袖舞糅合了現代的舞臺效果,這才大獲全勝。特別是這最後一幕的殉情之舞,讓人在震撼之餘,忍不住要哀嘆一句情爲何物。
戲散了,我和趙言妍跟隨著人羣往外走。這大劇院原本是民國時某個青幫大亨爲捧自己的角兒特意搭建的。既然是博佳人一笑,這一磚一瓦上也就很費了些思量。高大的廊柱上,沉香木的花朵在暖色的壁燈下吐露著不曾爲人所嗅的香氣,一如長廊上畫像裡那些女星幽怨的眼神。孟小冬,阮玲玉,周旋,,,再好的相貌也要被歲月消磨殆盡,留下的也只有一零星市井裡的傳奇故事。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長廊雖只有幾十米,在她們的注視下卻好像過了一生。正待走下臺階,這牆上最後一幅的畫像引起了我的注意。
別人都是光影二色,唯獨這幅是個彩色的。畫中之人沒有正臉,只是用一個纖瘦蒼白的身形留人以無限遐思。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吳溶月,國家二級演員,《孔雀膽》改編者。
吳溶月?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是哪裡呢?人羣早已散去,只剩下一輪新月天如水。寒風乍起,那畫像的背影越發地不真切起來,好像在下一秒,她就會驀然回首,對著我陰慘慘一笑。
就這樣,蘇鬱明成爲了執行主席,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可這對於一直觀望蘇家的衆多名流而言,這卻可能是一個要變天的信號。
顧家的勢力削弱了,還是蘇董事決心徹底地去維護一下自己的權威?這些答案在蘇夫人的臉上一絲一毫都看不出,她依舊以一種言笑晏晏的從容姿態出息各種宴席,彷彿那些流言不過是一陣風吹過她的耳畔。
“畢竟是長子。”晚宴上,我聽到有人這樣悄悄咬耳朵,“看來蘇董事是想通了。”
“可不,”另一人小聲道,眼神輕飄飄地向我這邊掃過來,“聽說那個小的還,,,”
估計又是和我有關吧。在忍受了一晚上這種若有若無的眼神後,我實在有些忍無可忍,便惡狠狠地回瞪了過去。
那女的大概沒想到我能這麼地沒禮數,大大地吃了一驚,就連手裡的愛瘋都差點摔在地上。我也不理,施施然自己倒了半杯乾紅,又用叉子取了點菠蘿片放在了嘴裡。
人要是自己都和自己過不去了,那還活不活了?這菠蘿是普吉島產的,於鬆軟裡浸透著另一份蜜樣的甘甜。正吃著呢,卻聽到邊上傳來噗嗤一聲笑。
又不會是蘇玫那小鬼頭吧。我有些鬱悶地轉過頭去,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對著我舉了舉酒杯。從他那促狹的表情來看,剛纔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了個完完整整。
我認得他,他就是那天幫蘇三拍賣雞油黃的錢家二少,錢浩宇。
“你還挺厲害。”錢浩宇嘿嘿地衝著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蘇三那小子就該找個人治治。”
我默然無語。到現在我其實並不能肯定,和蘇三在一起可否正確。
那傢伙倒是爽快,只一口就把杯中酒喝了個乾淨,“來,咱們爲蘇三乾一杯!”
一大杯白馬莊怎麼著也得有幾十毫升,他一張臉卻如同不曾起波瀾的潭水,沉沉地沒有任何變化。
這傢伙不會是哪個蘇家人派來的瘟神吧?我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又舉起了杯子。酒場上最怕的就是這種瘋子,自己沒度數,還拉著人家也沒數!
“錢傻子你少灌她酒。”匆匆趕來的蘇三一把奪過他的酒杯,“上回是誰在乾溝裡睡了一宿?”
“別胡說,,,”錢浩宇氣憤地漲紅了臉,正要開口爲自己分辨幾句,卻不防被蘇三手裡的菠蘿塞了滿嘴。金黃的果汁沿著他的嘴角流下來,高高鼓起來的腮幫子像是一條大白麪包。他奮力地想要把它嚥下去,卻只是被噎得直翻白眼。
我和蘇三忍不住笑起來,這一笑可把他氣壞了,也不顧嘴裡的東西還沒嚥下去,他衝到小食桌前,抓起一塊西瓜就朝蘇三丟過去。而後者早有準備,只是輕輕鬆鬆地往側邊一閃,便躲過了襲擊。
“啊——”有女人驚叫的聲音。原來是那塊飛出去的西瓜,不偏不倚正中剛纔那位女眷的裙襬,直接在潔白如雪的紡綢上擦了一道淺紅的水漬。
一條漂亮的長裙就這麼毀了,如果我沒看錯,那還是迪奧在今秋發佈的高定新款。
女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終究還是沒忍住:“怎麼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沒教養?”
今天的宴會上,過了四十歲的不超過十個,她這話可謂是一句打擊了一片。年輕人?我瞅著她那張幾乎能戳穿地板的錐子臉,幾乎要冷笑起來,她自己怕是連三十歲都不到,怎麼好意思說別人是晚輩?
女人的斥責像是石子投入湖心,沒有得到任何的迴音。那位罪魁禍首隻是冷哼一聲,伸手從侍者盤中取了絲巾,慢慢開始擦嘴角的菠蘿汁,“怎麼,還要逼著我叫你一聲媽不可?”
媽?這位錢少大概也就二十來歲,他的母親怎麼看上去比他還小?女人氣得渾身顫抖,一雙美目習慣性地顧盼著,彷彿要找什麼救星。
“我父親今兒不在,”錢少冷笑一聲,挑釁似的半傾著高腳杯,裡面的紅色液體危險地在她的裙襬上顫抖著,“莫非,你是想再被紅酒潑一下?”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只有我們幾個能聽到。旁邊的人並沒有發現這邊的異常,也許在他們眼裡,這正是一幅母慈子孝的其樂融融。
聽了這話,女人臉上分明閃出了幾分驚慌。一雙鞋本就是那種極難掌控的恨天高,要不是她及時地扶住桌子,我看這一桌的宴席都要被她扯在身上。
“錢少來了?”這時,有幾個年輕人過來打招呼。女人抓住這個機會,忙不迭地一整頭飾,逃命似的遠去了。
果然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錢少的臉上那種陰鷙不見了,現在出現在衆人面前的,又是一個花心大少的樣子。他變臉之快,突然讓我一瞬間很懷疑,剛纔的那塊西瓜,是不是他借力打力,故意爲之。
在這種演員雲集的地方,還是小心點好了。一轉身,卻看到了蘇鬱明。他一身西裝剪裁得當,臉上掛著一種溫和持重的神情,更加顯得有領導者的風範。在他邊上,是一身豔紅長裙的蘇玫,她甜甜地笑著,手裡挽著蘇鬱明的胳膊,彷彿只有他,纔是她嫡親的,唯一的兄長。
喂喂,你真正的哥哥在這兒呢!我心裡吐槽著,看著所有的臉如同向日葵般,齊刷刷地轉向了他們倆。
“哥哥。”蘇三走過去和他打了個招呼,眼神卻不輕不淡地瞟了他身邊的蘇玫一眼,“你倒有空。”
許是想到了自己的背叛,蘇玫的臉微微地一紅,而後恢復常態:“明哥坐上執行主席的位置,是爲我們蘇家立了功——怎麼,哥哥你不高興?”
她這話一出,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在了蘇三身上。蘇鬱明是怎麼得來這個位置的,路人皆知。現在蘇玫卻硬要戳破這張紙,同室操戈,別人當然是樂得看笑話。
“當然高興。”我迎上她得意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揚,“不過那天的拍賣會,你要是在就更好了——聽說妹妹對古董很有研究。”
“那是。”她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小小的下巴微微上挑,“不像有些人,連買個碗都要別人掏腰包。”
“妹妹買的青花瓷,我這次特意讓他們擺了出來,”彷彿沒有聽出裡面的嘲諷意味,我用一種誠懇的眼神看著她,“還請你多多指教。”
說著,我對著傭人一擡手。這客廳的後半部分本是一張空著的黃花梨案桌,今天上面卻擺了東西,還用紅布嚴嚴蓋著。很多人一進蘇宅大廳就發現了這件事,雖然礙於禮貌,他們沒問什麼,可估計那好奇心早就像海底火山一樣,不動聲色地咕嚕嚕冒泡了。
紅布被小心地下,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隻圓肚窄口大罐,瓶身上畫著青色的龍和獅子。
“媽媽,那龍在看我們呢!”有小朋友奶聲奶氣地說道。這天真的聲音讓衆人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圖樣上。確實,由於工匠的高超技巧,獅子和龍畫的都非常逼真。特別是那龍,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瞪得幾乎成了對眼,分明透露出一種“艸,他們發現了我”的古怪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