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述一下甜白的特點。”考問的聲音毫不留情。
甜白?那是什麼東西,倒是現在很多小言女主是傻白甜的。。。正胡思亂想著,冷不防一張冰涼的紙條噌地上了額頭。
“時間到!”趙言妍拿著書,理直氣壯地對著我念道,“甜白,即明永樂年間的甜白釉。胎體較薄,釉面柔和,釉色似綿白糖。。。”
一個鐘頭不到,我的臉上已經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紙條,把趙言妍的便利貼用了個乾淨不說,還欠著好幾張。唉,看來我真是老了,蹲在書房苦讀三天的結果竟如此的一敗塗地。
“你也太拼了吧。”趙言妍扔下《明清瓷器鑑賞》,向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要是爲了蘇三倒也罷了,女爲悅己者學——可你又不是嫁給他媽!”
“沒辦法啊,”我疲倦地從臉上一片片地往下撕便利貼。不乾膠黏在上面久了,撕得臉上的皮膚都在發痛,“到時候一問三不知,那還不如不去。”
明天,曼奇尼藝術館將舉辦明清器物拍賣會。本來這沒我什麼事,說好了是蘇鬱芒陪他母親。可臨到跟前了,那傢伙卻被他父親派到溫哥華參加股東大會。
據說這次會議異常重要,新近由於葉景明的認祖歸宗,蘇氏的股權也要來個天翻地覆的更改。S市的人重嫡重長,這執行主席的位子到底屬於三個兒子中的哪個,還真是難以確定。
“我不去。”想起蘇夫人嚴厲冷漠的一張臉,我一口回絕道。本來她對我就有些成見,我不躲得遠遠的,居然還要上桿子去湊熱鬧。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嗎?
蘇三看著我一臉的堅決,突然低頭嘆了一口氣。
“不去就不去吧。”再開口,他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惋惜,“本來我還想去看看那隻雞油黃——”
“什麼雞油黃?”我一聽就急了,忍不住叫出聲來。話音剛出,一擡頭看到他笑意盈盈的眸子,不覺有些羞惱,“你真是討厭,專門拿我來逗樂!”
“騙你是小狗。”他一本正經地拿出個銅版紙的大厚冊子,“人家拍賣方說了,壓軸的是一件四爺家的寶貝,指不定就是個雞油黃呢?”
比起皇阿瑪近乎地主老財的庸俗審美,雍正宮造的東西可謂是秀骨清像。胭脂紅,雞油黃,初晴藍,哪怕只是一件最簡單的單色瓷器,那乾淨明快的釉色足以讓所有的花紋繁複成爲陪襯。在故宮博物院,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它的顏色,幾回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淘寶了個贗品擺在家裡。
“叫蘇玫去替你買回來。”對蘇夫人的恐懼壓倒了我對它的嚮往,我決定不去上這個當,“我一個外人——”
“蘇玫?”他大笑起來,那笑聲如此之大,以至於咖啡廳裡的人都在頻頻向我們回顧,“她上次買回來的那隻隋朝青花瓷還在書房裡落灰呢,還得意洋洋的跟我們吹,說是發現了一件古今珍品!”
那人家也是蘇夫人的親閨女,在當孃的眼裡,她就算是把昨天的古董買回去,估計蘇夫人也說不出個不字。拒絕已經在脣邊醞釀,我卻在一瞬間領會了蘇三的苦心。——買東西是小事,他其實是想借此給我和蘇夫人一個消除成見的機會。
可是成見這個東西,真的是一兩次見面就能冰融的嗎?
至於拍賣品的名目,蘇鬱芒已經從佳士得那裡拿了單子。無非是各傢俬藏的一點珍稀,多半是些瓷器,畫作之類。年限都不是特別長,價格也不不會特別離譜。這種普通拍賣本不會引起那些豪門的注意,可近期L省發生了8.2級的強烈地震,主辦方會將拍賣所得全部將用於捐獻災區。S城裡的貴婦人們便很願意藉著這個機會出出風頭,順便搏一把慈善的美名。
這拍賣行也挺有意思,除了冊子上列的那幾項,據說最後還有神秘展品,等待各家一決高下。
“要是雍正泉下有知,肯定會被他的敗家兒子氣死,”我翻動著彩頁說道,“什麼粉彩琺瑯彩,不過是硬充貴氣的東西,你就給我放在家裡我也不要。”
“這纔是我們三少奶奶的範兒!”蘇鬱芒在沙發上狠狠地一鼓掌,大笑道,“還沒進門,倒是越來越有氣勢了。”
“不喜歡,再好也沒用,”我不以爲然道,“天底下貴的東西多了,莫非要個個擡家裡去不成?”
蘇鬱芒笑夠了,坐起身來把我擁在懷裡,“別人說這話,我要說他虛僞,換了你,反倒有些清貴之氣。”
清貴之氣?我被他誇得簡直要臉燒起來了。現在他對我可謂是言聽計從,怕是我明天去摘月亮,他也會去給我扶梯子。
“拍幾件你喜歡的,”他在我脖頸上留下深深一吻,“我很快就能回來。”
本來我並沒把這個事很放在心上,畢竟也是研究生畢業的人,死記硬背了那麼久,總不會連幾個名詞都記不住吧。誰知真正研究起來,這裡面的門道可謂卷帙浩繁。什麼落款,成色,色彩勾勒,一時半會還真弄不明白。唉,我的要求也不高啊,只一件,別買了假的太觸目驚心的古玩回來。要是花了一番工夫,買回了個商周時期的唐三彩,估計我得被蘇玫嘲笑一輩子。
一早,蘇家的奧迪A6就在樓下等著了。開車的依舊是那位憨厚的中年大叔,他顯然認出了我,從後視鏡裡對著我微微一笑。
見到熟人,我心裡頓時有些輕鬆。是啊,怕什麼,難不成她還能把我吃了?
車玻璃上倒映出我憔悴蒼白的一張臉,任是用了多少粉底液都掩蓋不住裡面的疲倦。昨晚上我拉著趙言妍硬是溫習到了後半夜,根本記不清是幾點睡的了。只知道好像沒有多一會兒,窗簾外面的天光就亮了起來。
蘇夫人對我的態度還是淡淡的,客氣裡帶著疏離。加上我也不是個能帶起話題的人,一路上兩個人都靜默無話,車裡的氣氛實在有些壓人。
拍賣還沒有開始,大廳裡早已站滿了人。本市可以稱得上名媛的人都到了,甚至於其中還有某幾個女星的倩影。你看那錢家二公子身邊站著的,不就是這幾年大熱的白某某嗎?此時的她,一改銀幕上的高冷姿態,正挽著那位貴公子的手,悄聲嬌語地說著話呢。她的容貌是如此地出彩,遍身流光溢彩不說,就連腕子上一隻冰種翡翠都彷彿在眨著眼似的。
這種慈善義賣,大多是爲上流社交所設,當然不乏爲博名而來的新興富豪,對他們來說,能揚名最好,要是能借此機會結交一些舊世家,那更是此行不虛了。
也不知道籌得的善款,能有幾分幾毫真正到那些貧苦女童手上?一片熱切的交流氣氛裡,蘇夫人倒是其中的一股清流。她只寒暄幾句,便冷淡地從那些名媛裡脫了身,一人在櫥窗前靜靜端詳。
也許,憑自己本事站立的女人,是根本不屑於去做那些無聊社交的。如果這些人裡真有幾個是在意那些貧困兒童,那蘇夫人可以算得上一個。
“你看這粉彩如何?”她在一隻紅底玉壺春瓶前停住了腳,那是乾隆時期頂有名的傳世之作。
我本來就緊張,她這冷不防的一問,更是讓我徹底地把腦子扔在了家裡。什麼技法,用筆,一瞬間忘了個乾乾淨淨。——總不能像蘇鬱芒說我似的,“好就是好嘛,還需要個理由不成?”
腦子慌亂了一陣,我猛然意識到蘇夫人還在等我回話呢,心裡一急,乾脆開口道,“沒有雍正時候的好。”
她有些詫異地回頭看著我。這位蘇夫人大概很久沒有聽過什麼反對意見了,換了蘇鬱芒,他說不定會覺得,“嗯,好有個性。”,可是偏偏這位長輩是最不需要什麼個性的!
怎麼辦?我急得渾身都冒出汗了,卻又想不出什麼補救的話來。
“說說看?”她淡淡地掃了我一眼,轉身回頭道。
“器物和人一樣,都是渾然天成,以巧奪天工爲上等。”我咬咬牙,開口道,“雍正官窯的造物勾勒簡單,可以說得了傳統中國畫的真傳,而且它的顏色也漂亮啊,什麼胭脂紅,雞油黃。。”
反正人都得罪死了,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吧。憑良心說,我很厭惡後期的那些矯揉造作的東西,瓷器本身若是失去了靈氣,只一味依賴顏料和技法評定搞下,那和在屍體上化妝還有什麼兩樣?
蘇夫人沉默半晌,開口道:“這點倒是和芒兒一樣,他一向不愛那些精心雕飾的東西。”
這算是表揚嗎?還沒等我明白那裡面的意思。大廳一側的兩扇雕花木門突然被推開了,從裡面走出一位身穿制服的客戶經理,對我們禮貌地一點頭:“請兩位移步展廳,拍賣馬上開始。”
大廳裡的佈置與晚宴廳頗爲相似,看來主辦方也很懂得那些名媛佳麗的心思——只待拍賣一結束,即可就地舉辦慈善晚宴。轟轟烈烈一番鬧下來,再拍幾張照,第二天的微博頭條上便會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名媛,可不就落在一個“名”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