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這龍也太逗比了吧!”錢少第一個叫起來。周圍隨之發出一陣友善的鬨笑,顯然,這有些呆萌的圖案把他們給徹底逗樂了。
“笑什麼啊,”蘇玫急得臉都紅了,“這可是東晉的青花瓷!”
聽了這話,就連其中最有修養的人也忍不住了。特別是那個錢浩宇,本來長得就有些壯碩,這下更是樂得眼睛成了一條線。
衆所周知,青花瓷這玩意到了唐代才初現端倪,東晉?那會兒怕是連花都沒有呢。如果之前人們還能對她誤買了贗品持同情態度,現在這一句只是更加徹底地暴露了她的淺薄無知。
“還不快搬走。”蘇鬱明一臉尷尬,示意傭人快點把贗品放回庫房。可是到這會已經太晚了,相信今年的交際圈裡,蘇玫買贗品還顯擺的事,一定會成爲頭等的笑話。
“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見她還是站在那裡發愣,蘇鬱明臉上露出一絲不耐。
如果先前臉上只是淡淡的惱意,蘇玫這下是連眼圈都紅了。她兩隻手死命掐著裙子上的布料,再擡頭已是淚眼盈盈。
“我,,,”蘇鬱明這下是真不耐煩了,他將滿心的煩躁徹底寫在了臉上,只留下蘇玫還站在那裡發愣。
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蘇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小碎步地踩著貓跟鞋跟了上去。
“羨慕嗎?”一直沒做聲的蘇三開口了,語氣裡有一絲戲謔,“有個執行主席做老公。”
“我喜歡的,纔是最好的。”我施施然望著他的淺色瞳仁,溫暖一笑。都說人前訓子,背後教妻。自己的女友出了岔子,當然要想方設法補救纔是,蘇鬱明這樣一走了之,分明只是顧自己的顏面。這種自私自利的男人,當真是薄情。
一直到宴會終了,葉景明都沒出現。說到底,他應該是這蘇家三兄妹裡最低調的一個。上次他出現在宴席上,還是那會兒蘇董事引見。
我要不要告訴蘇夫人他真正的身份呢?望著正站在花廳裡言笑晏晏的許一梵,我和蘇三不約而同地走出花廳。
“你看月亮。”默不作聲的蘇三突然指著天空,對我說道。今晚是農曆十五,清輝似雪灑落人間,幾點流螢在我們身側輕盈起舞。月華似水,而他的臉上,也是如同月亮一樣,從容清淺的流光。
我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卻聽到背後一個甜美的聲音,“姐姐和蘇少真是好興致。”
原來良辰美景也是要飛蒼蠅的。我心裡狠狠罵了一句,再轉身已然是恬然笑意,“花好月圓人兩全,總比那孤影單隻要好得多。”
“是嗎?”許一梵一身手工刺繡收腰人魚裙,雪一樣晶瑩的臉上不落人間脂粉,唯有櫻桃小口上點著幾絲若有若無的蜜絲佛陀,“不過姐姐真是好氣度,這要是換了我啊,早就給氣死了。”
她一臉的憐憫嘆息,彷彿真的是在爲我們打抱不平,“這也就算了,還有那樣差的品位。”
“許女士。”蘇三淡淡打斷她的話,“早在咱們訂婚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做人家的媳婦最重要是不落口舌。沒想到你現在還是喜歡搬弄是非。”
“你少教訓我!”她氣得杏目圓睜,“我現在可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蘇三挽住我的手,臉上依舊不見喜怒,“畢竟你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全身而退,不是嗎,林凡?”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許一梵不耐地拍了下手,一隻螢火蟲墜落在地上,微微地顫抖著,“什麼林凡,,我,,我不認識!”
說這話的時候,她依舊是一臉無辜。可藉著皎潔的月光,我分明看到,她的一雙手在微微顫抖。
“蘇三你有沒有聽過一段南宋故事?”對她的驚慌視而不見,我轉頭對蘇三微微一笑,“當年金國入侵中原,掠走了兩位皇帝和衆多親王公主。後來宋高宗即位,經過多方尋找,這才找到了自己唯一的妹妹,柔福帝姬。”
“那還真是好運氣。”蘇三有些疑惑地看著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皇帝高興地爲她找了一位駙馬,”我繼續說道,“誰知後來又有宮人陸續逃回,指認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公主,只是一個熟悉公主日常的侍女。別的也就罷了,許一梵,你知道那假公主的駙馬怎麼樣了嗎?”
“當然結果很慘了。”她似乎一下子對我們的談話喪失了興趣,“沒事我先,,”
“是凌遲處死。“我冷冷道,”既然當時憑了人家的勢去享受那潑天富貴,那麼日後,當然也要爲此承受滔天大禍!“
如果說之前還能略作掩飾,此時她的臉可謂是慘白如紙。哼,她別以爲自己是世家小姐,又有蘇家撐腰就可以無法無天。只要我當衆揭穿葉景明的身份,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你是又在打什麼啞謎?”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蘇三拉住我的手,“能把她嚇跑,還真是不容易。”
“她多心而已。”話到嘴邊,我終究還是把那個可怕的秘密嚥了回去。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在阻攔我一次又一次地閉口不言。哪怕是他和蘇鬱明聯手奪去了蘇三的位子,氣憤歸氣憤,卻也從未想過去揭發他的身份。
莫非,我還是在喜歡著他?這念頭一出,幾乎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怎麼會?他欠了我那麼多,幾乎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又怎麼可能對這麼一個混蛋留情?
“你有證據知道她就是林凡?”我急急地轉了話題,決心不再想葉景明亂七八糟的事。
他搖頭,“到現在爲止,她並沒有什麼破綻。”
那你還能這麼肯定?要知道,我在緝毒局那邊幾乎要跪下來了,可硬是沒有一人肯聽進去。
“我相信你 。”迎著我疑惑的臉,他溫和地爲我拂去頭頂的落花,“只要你說的,,,我都信。”
月已中天,拋去那些嬉笑怒罵,他一張清秀的臉冰潔如玉,儼然是一個絕然風塵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比起蘇鬱明的沉穩,葉景明的深藏不露,這個局裡最吃虧的蘇三,卻是最坦然最從容的一個人。他的這種從容, 與蘇夫人的故作鎮定又不一樣,看得出,他是真的不在乎誰做主席,甚至過分些,他怕是隻要有衣穿有飯吃,對於這百年後的龐大家產歸屬,也毫不在意。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可是這樣的人,能存活於濁世嗎?
“對不起,,”我從身後摟住他,心裡滿是抱歉。一番奔波後,蘇三終究是無力迴天——顧懷之雖然在政局上頗有威勢,可是對於這種股東決定的場面,他是不好出手的。
“沒了便沒了。”他倒是比我坦然許多,”說到底,我並沒有什麼經商天賦,既然大哥這麼喜歡,就讓他去吧。“
這也行?我驚訝地看著他,突然在一瞬間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剛毅果斷的蘇夫人的兒子。
“我有你就夠了。”他細細的氣息吹在我的脖頸,“捨得千年壽,難得一喜歡。”
這樣就夠了嗎?蘇夫人的魔咒還縈繞在耳邊,她那樣篤定如神,好像我所有的一切都早就在她意料裡,,,如果真的有一天,像她所說的那樣,蘇三不再甘心於做一個快樂王子,我又如何自處?
我心裡發著愁,只是一味地在路上亂逛。等再擡頭,我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邊境保護局的樓下。
來都來了,那便上去看看吧。這麼想著,我慢慢地走上了樓梯。
走廊裡依舊連個人都沒有。泛著黃的文件紙上,一層層的蛛網閃閃發光如金絲。角落裡有吱吱的叫聲,地上到處都是鋸木屑一樣的東西。不知什麼時候起,一窩老鼠已然在水管後在做了窩。那在稻草裡冒著一點粉紅的,不正是剛出生小耗子的耳朵?
這才幾天,就衰敗成這樣了?推開門,老張正背對著我站在窗口邊,遠眺沉思。
“師父?”我上前打招呼,他卻伸手做了個噓的動作。
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我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對面的樓道平臺上,有人正在跳舞。
顯然是受過很好的舞蹈訓練,彎下去的腰肢如同柳條一樣的纖細柔韌,一擡手的西子捧心連我這個女人都看呆了。她沒有那晚女演員的豪奢戲服,身上只是一條簡簡單單的白裙子,可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那阿蓋公主如果活著,也定是要這樣天然去雕飾,傲然如同一朵天山頂上綻放的雪蓮花。
這一刻,她的身形與那畫像上的纖瘦背影重疊。是了,她便是吳溶月,那位《孔雀膽》的改編者。
吳溶月就這樣微微地闔著眼睛,在跳一支我們誰都聽不到曲調的舞。她的表情不再是空洞的,而是一種近乎沉醉的神情,好像在我們看不到的另一個維度裡,正有人在細細地觀賞她的表演。
而就在她一步之隔,無窮無盡的罡風從樓下呼呼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