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無語。破案講求一個真憑實據,而現有的一切證據都對蘇三十分不利。知道他無辜又怎麼樣呢,我又拿不出其他證據來推翻現有的事實。
總不能對他們說,這其實就是個豪門爭鬥的花樣。是我憑直覺發現的。
“可我覺得這件事前後矛盾。”一邊整理卷宗的李如楓開口了,“幾天前的飆車事故也好,蘇三攜毒也好,好像都在告訴我們,他是一個耽於享樂的公子哥,帶毒進境是爲了自己用。可現在的銀行記錄,分明有他自己成立販毒組織的傾向。蘇家那麼大的家業,還用得著以販養吸嗎?”
老李不說話了,指間的煙悶悶地燒著,幾截指甲被薰得焦黃。李如楓這一段話有條有理,亦不乏冷靜分析。最重要的是,他和蘇三非親非故,這讓他的話更加地令人信服。
“警局是把槍不假,但絕不能被人操縱著指哪兒!”老李使勁把煙一掐,站了起來,“去找那個銀行所在的片區派出所問問,再調一下附近街區的監控!”
小孫應了一聲,我叫住了正往外走的老李:“我能去看一下蘇三嗎?“
這明顯不合規矩。可我已經顧不得了。雖說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可是,從來沒有人保證過,千金之子,不會因爲壓力過大而精神崩潰。
老李沒吭聲,顯然他是在猶豫。我想了想,說道:“你要不讓小孫跟著……”
“去吧,記住就這一次!”老李也不看我,一招手,和李如楓他們大步走出了門。
拘留室。
一道玻璃窗隔斷了我們兩人的距離。眼前的蘇三顯然要瘦一些,兩隻眼睛本來就大,現在更像一隻纖弱的蜻蜓。
“你終於來看我了。”他朝我一笑,眼神裡是深深的疲憊,“我以爲……“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兩隻手死命交叉,手指扣起。從前的蘇三是意氣風發的,帶著一種俯瞰世界的狂妄。有那樣好的家世,再加上那樣好的外貌,他是有理由驕傲的。現在的他,卻彷彿是被生生地折斷了脊樑,從內到外散發出沉沉的沮喪。
“蘇夫人那邊怎麼說?”我心裡一陣泛酸,勉強對他笑道。
“她一直都沒來看我。”蘇三發出一聲沉沉嘆息,伸手胡亂掠了一把頭髮,“只是家族的方律師來見過我,說是保釋沒有成功。”
大概比起保釋失敗,前者更讓人傷心吧。不過蘇夫人只有他一個兒子,關鍵時刻不去保全,還能怎樣?想必這幾天也是四處奔走,忙亂不堪。
“我們分手吧。”突然之間,他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分手吧。”蘇三哀傷地笑了,“剛剛方律師來告訴我,由於新的證據出現,我的事……可以說毫無轉機。最高可能面臨十年監禁。”
“胡說!”我想伸手去拉他,卻被那一道玻璃牆生生地擋了回去。摸著被撞疼的手背,我氣鼓鼓地坐下來:“不行,反正我不同意!”
“謝昭,聽話……”蘇三把手伸過來按在玻璃上,一臉的聽天認命,“今天下午會有家族會議吧,到時候,你就知道,沒了外界支持,這個地方我是出不去的。”
什麼叫沒外界支持?就算蘇董事蘇夫人不管,顧懷之也捨得放棄他這個唯一的侄子嗎?不,不是這樣的道理,就算人情可以淡薄,那麼天理呢,法律呢?他的身後,寫著“匡扶正義”的銅製獎牌是如此明亮,相比之下,他的身形不過是憔悴而模糊的一個影子。
“謝昭,時間到了。”站在門外的小孫伸進腦袋,輕輕提醒。
這麼快就一個鐘頭了? 拘留室裡已經有兩個警察走出,一左一右地擰住了蘇三的手臂。後者垂著頭,如同一個剛剛亡了國的君王。
人不自棄,則天亦不棄。瞧他這樣子,是要聽天由命了嗎?我使勁地拍著玻璃,想對他說點什麼。奈何這玻璃隔音效果極好,沒有了電話,他連最簡單的砰砰聲都聽不見。
怎麼辦? 情急之下,我拿出手提包裡的阿瑪尼脣釉400,這色號厚重得要死,如果不事先用棉籤暈開,誰塗誰像江戶時代的藝伎。
“喂!!”我用盡全力,狠狠對著玻璃就是一拳。凸出的手骨被咯得生疼,很快,上面就出現了點點的淤青。
“你幹嘛?”旁邊的警察看到了,忙上來阻止。我也不管,依舊使勁地敲打玻璃。
這下更多的人驚動了,他們衝過來死命地拽住我,從他們驚恐的眼神裡,大概以爲我比蘇三早一步,提前發瘋了。
那頭終於有了反應,蘇三估計是聽到了這邊的響動,他茫然地向我轉過頭。
我掙扎著,拿起那隻脣釉,胡亂地在嘴脣上塗了一下,而後對著玻璃就吻了上去。
頓時,上面出現了一個濃重的正紅色脣印。
“這小姑娘怎麼回事?“他們嚷嚷著,毫不客氣地上來拽住了我的外套。
“放手!”我如同一條鮎魚,死命甩開那些伸過來的手,胡亂地在上面寫起字來。
滿手腥紅,我終究是被狠狠地按在了牆上。
“你這是破壞環境衛生!”其中一人衝我吼起來,“下午還衛生大檢查呢!”
我也不答話,而是望著玻璃上兩個病歪歪的字笑起來。
等你。他一定會明白的。
這時,孫肖若再次推門而入。估計是他站了半天沒見人出來,等的不耐煩了。誰知一進門就看到我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不禁一臉愕然。
“怎麼回事?”他疑惑地問道,“這是隔壁巡查處的……”
“喏,你自己看看。”那個警察一臉怨氣,“這是要怎麼樣!”
“哎呀,哥們別太認真嘛。”孫肖若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必和個小姑娘計較呢!”
那人哼了一聲,總算是放開了手。我把被拽脫的大衣重新回攏上身,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扣子。
這些人還真是小心,就算是串供,也不會這樣明著寫出來嘛!
“你這字是反的啊……”孫肖若仔細打量玻璃上幾個豔紅的字,“他又不知道……”
對啊,我怎麼忘了這個!果然,蘇三站在我面前 ,正一臉迷惑地辨識著那幾個字。
眼看旁邊警察已經等得不耐煩,我靈機一動,使勁對他指了指身後的銅製獎牌。
他回頭。在光潔如鏡的獎牌上,我看到了他的笑容。一如曾經的雲淡風輕,裡面彷彿還有了額外的勇氣。
我只想讓他知道,在外面,還有人在等他,哪怕他不再是蘇家的公子,哪怕他一無所有。
蘇三對身邊的兩個警察說了些什麼,而後向我跑了過來。他伸手輕輕撫摸玻璃上那個難看的脣印,而後把嘴脣靠了過去。
兩雙嘴脣嚴絲合縫。我們算是在接吻嗎?
一瞬間,曾經那樣滿目星辰的澄澈眼神又回到了他的臉上。他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我,而後說了一句話。
“我愛你。”從他的脣形裡,我讀懂了他的意思。旁邊站著的警察彷彿也受了感動似的,他們只是束手站在那裡,再不上前阻攔。
“走吧。”還是孫肖若拉住了我,“別讓他們太難做。”
我有些不捨地望向蘇三,他對我露出安慰似的笑容。於是我咬了咬牙,跟著警察們離開了。
回去之後,我最先找到了顧懷之。
“這麼說,你認爲一切都是蘇鬱明設下的圈套?”那枚印章溫潤如水,隨著他的指尖轉動出豔麗的紅光。
“我去古玩店問過了。”我坦然道,“這本是一塊千年血玉,價值連城。就算是捏造,也絕不可能用如此昂貴的東西來做贗品。”
顧懷之輕輕合上書頁,看得出他在沉思,“那麼,謝昭,你是用什麼方式得到它的?”
“我在S市有幾個混道上的朋友,”這套說辭在家裡我早已經演練千百回,“這東西,是他們手下小姐在清理房間時發現的。”
一聽到小姐兩個字,顧懷之皺了眉頭:“沒想到,我這外甥竟如此地不檢點。”
窗臺上一架博山爐輕飄飄地燃著蘇合香。放香料的人顯然沒有拿準它的用量,那香氣又沉又悶,壓得人直喘不過氣來。看來,趙言妍走了以後,他一直沒再找到一個合適的秘書。
這時,門輕輕地開了。一個人捧著茶盤走了進來。
那居然是趙言妍。她什麼時候又回來的?我愕然看著她一如往常地奉茶倒水,只是一張臉蒼白得有些嚇人。
看來她最近身體不好,導致做事能力也受到了影響。就在我要被那蘇合香薰吐了的時候,顧懷之開口了,他的聲音是一貫的低沉:
“晚上有個家族聚會。你隨我一起參加。”
他的語氣如此地不容置疑,我在詫異之餘,突然想起蘇三下午那悲哀一笑,他說他即將失去外界支持……該不會是說,他即將被家族捨棄吧?
下了班,我鑽進顧懷之的小車。然而我們並沒有直奔千江路,而是在紫薇路拐了個彎。
我們要去哪裡?該不會是蘇家另有一個秘密基地吧。正想著,我看到路邊有個人正對著我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