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羅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估計是奇怪怎麼現在纔想起來問這個。但他的脾氣是好習慣了的,便很有耐心地開口道:
“三代以內的蘇姓子侄,不分男女;兒媳孫女亦包含在內……”
這些話估計是他最熟悉不過的,聽上去十分的流暢。衆人正好閒來無事,見這邊如此有趣,人也就越聚越多,幾乎把我們圍在了中心。
“這樣啊。”葉景明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越發地搞不明白他要幹嘛了。要知道,爲了應對這次會議,我們早就把那家規的複印品不知看了多少遍了。連我這樣記憶力不好的都記了個囫圇,更不用說他這樣過目不忘的能人。
葉景明依舊在溫和地笑,他看著陳希羅,突然提出一個問題:
“請問,蘇家的未婚妻,可有投票權?”
這話一出,許一梵的臉刷的一下白了。我突然意識到,他們倆不過是舉辦了訂婚禮,壓根就沒結婚,更不用說去民政局扯證之類的。
爲著蘇家的一系列變故,蘇夫人已經是自顧不暇。從前爲著蘇董事的緣故,她說不定還願意去維護一點臉面,可現在蘇董事對她如此冷淡,她當然更不會去管這個庶子的閒事。
“我,我有這個!”許一梵急了,伸出纖白手腕,對著大家一亮她那璀璨的金鐲子。那還是初見蘇夫人時,後者送給她的陪嫁禮。
“在蘇家,只有‘維納斯的眼淚’,纔有和婚姻等同的效力。”陳希羅是何等通透之人,他早就看出這是怎麼一場摺子戲。他面露微笑,說出的話毫不留情,“所以,許小姐,這個是沒用的。”
人羣發出一陣鬨笑。許一梵氣的臉都青了。她憤憤地看著葉景明,突然低聲開口道:
“你還想騙她多久?”
“騙不騙,管你屁事。”我學著她的樣子,微微地彎腰,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這個有關趙黎的老梗,已經被她玩壞了,這麼一次又一次的提起來,到底煩不煩啊!
“是麼?”許一梵對著我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眼波流轉如盪漾波光,在我臉上淺淺一輪。接著,她便如同一個勝利者般,把裙襬輕輕一擡,步伐輕盈地離開了。
這算是阿Q的精神勝利法麼?看著她的背影,我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時,會場上的人已經幾乎坐滿了,大家有說有笑如同趕集,其中幾個人還嗑起了瓜子。
這都是誰啊?我疑惑地看著瓜子皮如飄雪花一樣四散飛揚,甚至還有一些掛在了我的裙子上。雖說慈母多敗兒,可能把兒孫培養到隨地吐痰,高聲談笑亂丟果皮,那蘇家真是快完了。
我把疑惑給陳希羅說了。後者卻只是苦笑:
“智者千慮,終有一失。估計蘇老先生也沒意識到,百年後,他的子孫已經多到可以成立一個村兒了。”
原來如此!
估計蘇鬱明在他們身上砸了不少錢,否則,又不管飯又不發錢的,又何必來湊這熱鬧呢。估計那位蘇老先生也沒意識到,百年後,他的子孫已經多到可以成立一個村兒了。
跟這些人講商業講前途,他們估計是沒心聽的。可陳希羅的建議又……
他的話還回蕩在我的耳邊:
“成大事不拘小節,蘇家,就靠您了!”
葉景明陪著我旁邊,對這一切都置若罔聞。他微微地合著眼,彷彿是在沉思。自從許一梵走後,他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態,我擡頭看著他眉間淺淺的紋路,不知爲何心裡一疼。
但將此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而他,我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
“小謝。”這時,蘇夫人也已經趕到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雖說已經用妝容細細地修飾過,可仔細看,還是能看到她眼角波瀾迭起,彷彿在幾日內,歲月驟然加快了步伐,一下追上了她十幾年。
她對著我點頭,鋪陳裙襬,這才穩穩地坐下去。比起座上其他明豔的夫人小姐,她的裝束可謂素雅。不過是一身半新不舊藕荷色蘇繡真絲長裙,外加一件奶油白皮草短褂。一串淡水珍珠鬆鬆地挽起如雲髮髻,真正是素而不淡,豔而不妖。
看著她一絲不茍筆直的後背,我忙不迭地從軟椅上彈起來,勉強也擺好了坐姿。
門口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我擡頭,看到驟然從走廊涌入了一堆的人。他們個個面帶笑容,神情謙卑,那腰幾乎要彎到地上去。這衆多吵鬧喧囂的小星如同打頭陣的旗手,扯完了大旗,正主就要出場——
蘇鬱明邁著大步走進來。雖說對他已經厭惡到了極點,可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老天確實給了他個好皮囊。和蘇三不同,蘇鬱明有著更爲硬朗的線條,整個人更像是一把張開的弩。他有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兩點瞳仁如墨如夜,倒是多少有些像葉景明。後者總會讓你想起那腳下無限深淵,薄涼裡帶著危險;而蘇鬱明,則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黑橡樹林,張開雙臂對著你誘惑地笑,卻在最猝不提防的時候,毫不客氣地竄出一頭野豬。
他向這邊瞥了一眼,表情多少有些輕蔑。是啊,我們是什麼雜牌子軍,連正主都到不了。估計在他眼裡,我們在聲勢上,已經輸了。
“你要不要看看?”陳希羅走過來,對著我揚了揚手中一摞的文件,“馬上就要呈遞理事會了。”
我搖了搖頭。這給我看也沒用啊,我一個學土木出身的,連最基本的會計收賬都不會,更不用說這些專業文件了。前三排已經坐好了各房的大佬,也就是蘇三的叔父叔爺輩。他們的年紀大都與蘇董事相仿,甚至有兩個已經掛起了白鬍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那些雜碎不過是湊人頭,而這五個人,卻真正可以一言斷人生死。畢竟蘇老先生還定下一條規矩:
理事如有一人反對,不廢不立。
此時,文件已經傳閱到了他們的手上。其中幾人戴上眼鏡,正慢慢地翻閱,樣子十分認真。而其他剩下兩個,也不知道是因爲年紀太老的緣故,居然連第一頁都沒有打開,索性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