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清冷的聽竹園此時籠罩在一片肅穆之中,才上臺階,威嚴的氣息從里面撲面而來。正廳外站了一排宮女,低頭順目,而在里面,一張方椅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宮裝婦人,她一張臉冰冷而又嫵媚,垂下眼簾,正吹拂著杯子里的茶葉。
步驚艷挺胸負手進殿,眼里是淡淡的輕松,雖沒笑卻讓人感覺到她對宮裝婦人并不驚懼。
“皇后娘娘,小姐回來了。”侍候步驚艷的小丫環跪在正廳中,聽到腳步聲回頭,馬上又低頭回稟。
“嗯。”晗皇后啜了口茶,緩緩抬起頭來,與階下的女子四目相望,良久,才吩咐道:“看座。”
步驚艷禮貌性的謝了聲,就著宮女搬來的椅子坐了下去。
晗皇后看了眼門外,輕抿著的唇角漸漸向上彎起,將她的犀利隱去不少,“聽說你和太子剛從凌州回來?”
“是。”
步驚艷從宮女手中端過茶盞,垂下眼簾。才從凌州回來,她居然就來質問了,不知這次是像在中州城地將她羞辱一番,還是另有他意?
她來太子府已有一些時日,晗皇后因為要為太子準備選秀事宜,也時常會在太子府里小住一兩日,以晗皇后如此了解她的行蹤來看,晗皇后定然知道她的存在,可是一直都未過來,叫她心里很是忐忑。此下突然來訪,是吉是兇?
“聽說此去是參加中天王的賭局?”晗皇后又加深了笑意,和顏悅色問道:“也不知勝負如何?”
步驚艷微微一笑,照實說道:“略有小勝。”
晗皇后大點其頭,頗有深意看著她:“如此甚好,看來太子眼光果真不錯。”
步驚艷有些不明所以,不是來刁難她的么?
晗皇后將她的疑惑盡收眼底,抬了抬手,示意身邊的宮女都守在屋外,只留了一個使喚,然后才和聲說道:“聽說在裴州的時候, 是你改良了一種機弩,同時連設兩計將逍遙王和夏軍重創,這事不知是否真實?”
步驚艷實在不明她的意圖,盡量不動聲色:“不敢居功,那些都是裴州軍將領的功勞。”
晗皇后低頭喝茶:“此事早有耳聞,不過不論情況如何,你一個女子能在那種情況毫不驚慌,與眾人共進退,已屬不易,,本宮非常敬佩你。”她雖然微垂著眼,但可以感覺,實際上她一直在關注著步驚艷的任何表情變化。
步驚艷謙遜道:“不敢不敢。”
晗皇后便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笑著問她:“最近在太子府住得可還習慣?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向總管要,不要客氣。”
步驚艷對她這種老不說正題的行徑有些不耐,但也一直平淡以對,問的,無非都有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比如太子待她是否有什么不周的事,如果有,也望她能包涵或是指出來,她會好好訓訓太子等等。步驚艷聽得頭皮直發麻,隨便應了幾句,晗皇后忽然話鋒一轉,似是漫不經心道:“聽說你與大夏的泰王鳳九成過親?”
難道這就上了主題?步驚艷長松了口氣,淡道:“現在正直太子選秀之際,小女子自知身份,皇后娘娘不必擔心我會纏著太子,等過得幾天,我便會離開離越。”只要沐長風說出她想知道的事情,她會毫不猶豫地調頭就走。
晗皇后笑而搖頭:“不是,步小姐可能誤會本宮的意思了。本宮的意思是說,只要太子自己愿意,你們又兩情相悅的話,本宮是希望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步驚艷楞住,她以前不是非常反對沐長風跟她往來的么?
晗皇后站起來,眼里滿帶愧疚之意,“本宮知道,太子是一個淡泊名利的人,他這人的缺點,就是太重情重義。但是生在帝王家,哪有情意可言?所以這么多年來,本宮對他的教育是既嚴厲又殘酷,幾乎是沒有任何自由,可是本宮又有什么辦法?不如此做,我們兩母子不知死過多少次?像步小姐如此聰穎的女子,定能想像得出我們在皇宮生存的艱險,這其中的苦楚,可說不能用言語說盡。”
她嘆息著,眼里寂寥和落漠,還有一股悲哀般的莫可奈何,果然讓人深深感受到一個母親為了兒子在深宮里斗得你死我活的無奈。其實她說和也很有道理,皇宮里,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在無時不在為那最高位置拼斗著,所有的絆腳石,都會毫不猶豫地踢去。
晗皇后見她沉默,只溫柔地一笑,一步一步緩緩走過來,拉住她的手,輕道:“我這個做娘的,自然知道長風他是真心喜歡你的。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滿足過他任何要求,不過此次在婚姻大事上,我決定還是給他留一個自主的空間。既然他喜歡你,所以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懇切的請求,希望步小姐能參加這次的選秀,好不好?
步驚艷大驚,忙抽出手來搖頭,“娘娘可能誤會了,我與長風并不是那種互相喜歡要定終身的關系……”
晗皇后忙打斷她:“不要害羞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雖然了解不多,但我也是過來人,就算你現在在離越沒有任何關系和背景,只要長風喜歡,我就會支持他到底。選秀的事,我自會一力安排妥當,步小姐大可放心。”
一位如此體諒的母親,步驚艷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推托之詞,“不是,皇后娘娘應該也知道,我在大夏嫁過人,后來又與雪域王……”
“那些不都是已過去的事么?我知道,鳳九就是雪域王,可是現在雪域王已另娶他人,而且還傳說他有病,這樣的人,你們怎么還可能在一起?知道你重情份,可是也不能因此而毀了和長風的一段姻緣。你和長風相處也有一段時間,聽說在中州城的時候,你們每天朝夕相對也有好幾月,想念你也了解他為人,外表雖浮華,內在卻真誠和很。得到了他的心,他這一生幾乎都不會改變。這樣的一個好男人,難道你也忍心拒絕?”
“我……”
步驚艷還要推辭,外面忽然傳來男聲,“小橙小紅,你們兩個越來越好看了,可是怎么辦呢?這樣鎖在深宮里可不得了,把大好年華浪費,不如將來本太子給兩位妹妹找個好夫婿給嫁了。”
分明是沐長風在外面調戲兩個守門的宮女。
有宮女的聲音急急傳來:“謝太子……不過,太子現在還不能進去,皇后娘娘正在與人談話。”
“是什么人?這里好像是我的府邸,母后和什么人談話還不能讓我進去?”沐長風的聲音還是那般戲謔,可是聽得出來,他的語調明明有些急躁起來。
“太子……太子……您不過進去……皇后娘娘會罰我們的……”
宮女在外面哀叫,沐長風卻根本就不再與她們挾纏多語,只聽兩聲驚呼聲傳來,他的腳步聲已在門邊響起,門驀然被推開,“小艷兒……”
晗皇后牽著步驚的手嗔怪地看著門口,“你看吧,本宮只說找你說會體己話,他便急不可耐地追了過來,生恐本宮嚇著你般,這種連親娘也不相信的好男人步小姐又準備到哪里去找?”
沐長風見此景,先是微楞,細打量了一臉平靜的步驚艷一番,見她安然無恙,方放下心,轉而神色變得凝重,“母后……”
晗皇后搖頭嘆息,拍著步驚艷的手道:“真是娶了媳婦賣了兒,這話果然不假。罷了罷了,你們小兩口去耍吧,母后還是先回皇宮閉門思過去,看我這娘為何做得這般不成功。”
她嘆息著把步驚艷交到沐長風手里,便帶著宮女離開了。步驚艷忙抽出手,沐長風則抱胸看著晗皇后消失的背影,眉越擰越緊,半天沒有出聲。
“母后和你說了些什么?”
沐長風以為步驚艷會向他主動交待晗皇后與她的談話內容,結果等了一下午,也未見她提起,終于在吃晚飯的時候,才把這個憋了很久的問題在飯桌上提出來,他實在很佩服步驚艷的定力。
步驚艷看了他一眼,夾菜,“沒說什么,只是想讓我參加你的秀女大選。”
沐長風擱了手里的酒杯,眼神陡然間變得明亮,依稀竟帶有一絲期盼,“你怎么回答?”
“我說我已經嫁過人。”
“不是吧?你拒絕得這么直接?”
“有什么奇怪的么?我只是實話實話。”
沐長風哀怨地看她,“你難道就不能委婉一點,好歹也給我留一點幻想的空間。”
步驚艷嗤地一聲笑出來,用筷子敲他的酒杯,“人總是生活在現實之中的,太子……”她故意語調拖長,以加強她的語氣。
“你太殘忍了。”沐長風低頭猛喝酒,一口干盡后,又湊過臉去可憐巴巴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以贏來的賭資把我給買下了,我承認,從那時候起,其實我就是你的人。
步驚艷推開他的臉,“你別耍無賴。”
沐長風仰頭望天,“如果我真耍無賴,那次在快活林,我就應該要把我獻給你,讓你賴也賴不掉。”時間其實也沒過去多久,卻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如果當時他不那么挑剔,直接認準了她,兩人成就了夫妻之實,她和鳳九肯定就沒了后戲,她也就成了他的,可惜……到現在想起這事,他都快悔斷腸。
步驚艷失笑,“你的意思是說,你還是很君子的?”
沐長風撐著下巴,半真半假的望住她,“難道不是么?我現在都在想,我當時怎么就那么笨呢?女人見了無數,每次都是手到擒來,唯獨那次千載難道的好機會卻錯過了,簡直不可饒恕。所以我準備要拿一生的時間來懺悔我的過錯。”
步驚艷不敢看他的眼睛,扒了兩口飯,過了一會,再重新抬起頭來,努力讓神色變得一本正經,輕喚道:“長風。”
沐長風像個傻子般咧嘴笑,“嗯?”
步驚艷受不了他膩寵的眼神,咳了一聲,道:“我到這里已經快一個月時間,你那日悄然告訴我的事究竟怎么樣了?”
那日如果不是他突然那樣說,她絕不會跟他到離越來,因為她要做的事太多了。
“步驚艷。”沐長風聲音不高,聲音甚至還很溫柔,可是他的笑卻有些詭異得古怪,“你是說雙生絕殺蠱么?除了一個鳳九,我真的見過另一個,至于他們有沒有關聯,那可能要待我去確認一下才知道。”
這時候他換了一個姿勢,全身懶洋洋地靠在坐椅里,面前的飯菜他沒有動一口,只是執著夜光杯,輕輕淺淺地飲著,搖曳的燭火在他臉上跳躍,猶如一個不真實的幻影在那里默默看著她一般。
聽聞這個確切的消息,步驚艷難掩激動,“不管他與鳳九有沒有關聯,我希望你都能告訴我,他是誰?”
沐長風嘴角噙著一抹譏誚,玩味地看杯中瓊液,“我知道,只要我告訴他是誰,你就會去殺了他。只有殺了他,鳳九的雙生絕殺才不會發作,我說得可對?”
步驚艷愕然,他連這點都知道,他是如何把雙生絕殺的事情掌握得如此清楚?
沐長風像看穿她的心思之一般,低聲道:“另一個中雙生絕殺的是我的朋友,他中了那蠱,很痛苦,也時常對我提起此蠱的一些特征,故而我知道死一個中蠱的就可以救。活另一個。”
他的理由說得無懈可擊。
“可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步驚艷皺眉,“你又是如何知道鳳九中了雙生絕殺蠱?這件事在雪域國,估計都沒有幾個人知道。”當初她能知道,都是因為韓素的告之,后來鳳九在這方面也是閉口不言,直到他因為她而破了功,才被北叔正式說出來,兩人這才將這個惱人的問題時常拿出來談論。
“你應該不會忘了,在燕湖的時候我把鳳九拉住,正好扯在他右臂種蠱的地方,那么特殊的傷口,我可是見過的,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是真的中了活不過二十二歲的雙生絕殺蠱。”
原來如此,步驚艷終于釋疑。
“其實朋友的命,我本不應出賣,可是那個朋友他說他活得不耐煩了,只想早日轉世投股,所以我才充當一個小人角色,把他的存在告訴你,可是……”沐長風的聲音漸漸變得又冷又低沉,“他說他還有一件沒有完成的事,只等他的心愿了了,他的命你隨地可以拿去。”
不知道為什么,步驚艷好像被他這種驀然轉變的冷沉神色嚇到了,手腕微微顫了一下,喉頭發緊,“你那位朋友們什么心事未了?如果需要幫助,我會……”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了嗎?”沐長風冷淡的問了一句,靜靜看著她低垂的臉,“你想讓他活多久?如果鳳九的雙生絕殺連九個月的時間也等不了,那好,我現在就當一個無義的小人,馬上就幫你去殺了他,好讓你們兩個立即團圓,再無后顧之憂。”
這個確實是她的意思,可是自己也覺得太過份,步驚艷忙抬頭無力地分辯,“我不是這個意思……鳳九的毒九個月的時間還是能等的,如果你朋友還有心事未了,我等他九個月就是。”
沐長風的神色漸漸變冷,過了許久才輕聲道:“九個月的時間,如果他還沒完成他的事,我都會代你殺了他。”
他神色間既冷酷,又似帶著自嘲,說完,他緩緩起身,又笑了兩聲,轉身走了出去。
步驚艷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到哪里去?”
沐長風沒回轉身,只是淡道:“若不是因為我知曉雙生絕殺,你現在也不會住在太子府,所以我可能要有自知之有以后少來打擾你,這樣于你來說不是最好的么?”
他走出門,再沒回頭。步驚艷怔怔坐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幽暗的角落里傳來蛐蛐的叫聲,一聲一聲,叫得人心頭又悶又發慌。聽到這個確切的消息,她不是應該要激動萬分高興得跳起來么?為什么此刻的心情會如此沉重?
最近一段時間,離越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漱芳齋出品的牙膏牙刷非常受人歡迎,每天的售出量也是特別的大。據用過漱芳齋這兩樣東西的人說,他們賣出的牙膏能潔齒,漱口后口氣清新,然后最主要的是齒白,將以前的黃氣要徹底脫掉。而他們生產出來的牙刷,更是一絕,剛好符合口形,且柔軟易清洗,不傷牙齒,兩樣合起來用,簡直讓用的人感覺每天為洗漱之事省心省力不少。
所以,漱芳齋在狼城都連開了三家分店,開一家火一家,生意好得出奇。就算有人想仿他們的配方,卻總達不到效果,以致于漱芳齋這個牌子更是令人信任,當成高檔正牌子貨來定位
此時此刻,在狼城東大街一家漱芳齋門前,車水馬龍,熱鬧一片。
“小姐,請問要看點什么?”步驚艷才一進門,一個剛送走一位客人的高瘦伙計就攏了過來,然后手腳麻利地將了新最好功用各不一的牙膏牙刷擺出來,嘴里還將每一樣產品介紹著,聽起來還挺專業。
步驚艷聽他說子一會,那伙計見她老不出聲,正奇怪,她忽然將手心城的玄月令露了出來,然后輕道:“我要見你們的掌柜。”
那伙計一見那玉佩,頓時大驚,連手都抖起來,忙不迭把她往后面請,倒了杯茶,便急急推門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