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騎士過后,便是一輛八匹駿馬拉的豪華大車,金色布簾翻飛,香風(fēng)四溢,里面的人影端直的坐著,若隱若現(xiàn),卻是瞧不真切。
人們紛紛踮起腳尖想看看傳聞中的雪域王,盡管布簾飛動,但就是瞧不到里面人影的真實面目。馬車徐徐而行,八匹駿馬后面緊接著便是一輛由兩排黃衣護衛(wèi)護送著的黑色沉木馬車,里面的王者這時突然撩起車簾子,探出頭來望向道旁的人群。
人群中頓時傳來歡呼聲,“王上!王上!王上!”
一身暗沉朝服的安平王身形高大,笑容滿面的向興奮的人們揮揮手,人們更加激動,有幾個前排的小孩此時忽然被激動的人群擠到了路中央,一下子就撲倒在了金色馬車前。金色馬車上的車夫慌忙勒馬,在馬蹄踏上小孩子身體前,險險停住。旁邊的黑騎士沉聲大喝,嚇得幾個小孩趴在那里哇哇大哭。
幾個婦人驚呼著撲過去,將小孩子護住,連連跪在地上磕頭,“王上饒命,王上饒命,小孩子不懂事,求您饒過我家娃兒……”
聲音悲切,只幾下,額上就磕破了皮,鮮血直流。她們早有耳聞,坐在這輛金色馬車中的雪域王嗜殺如命,小孩沖撞了他的馬車,如果他一怒之下要殺娃兒,該如何是好?
步驚艷好整以暇的瞧著路中央,想看看雪域王在大庭廣眾之下,究竟會如何對這些小老百姓。不過,既然安平王在此,就算雪域王動了沖撞他馬車小孩的殺念,相信安平王也不會讓他亂來。
整條街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屏住呼吸,數(shù)百雙眼睛都靜靜盯著眼前一幕。
金色馬車?yán)锏娜藳]有動,好半晌,才聽一個尖細(xì)的聲音自里面高聲道:“幾個無知小兒冒犯我王天威,本該處死,但我王常念中州城是一個少殺戮的地方,我王仁厚,恕你們幾個無罪,都起來吧。”
我王仁厚?真是天大的笑話,誰不知道雪域王的殘暴?
不過這句話總算讓眾人長長松了一口氣,幾個婦人又是磕頭又是謝恩,哭哭啼啼跌跌撞撞抱著孩子去了。
馬車?yán)^續(xù)啟動,一切又恢復(fù)到正常,步驚艷微微一笑,看來雪域王是一個極為識時務(wù)的人,此次大會由他發(fā)起,各國本就心驚膽戰(zhàn),如果他此時敢動一刀一槍,一旦傳開,又有誰還敢進中州城?誰又能不猜想中州城也并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金色馬車打她眼前緩緩駛過,直到最后一個護衛(wèi)離開,差役們才松了警戒,
步驚艷隨著漸散的人群,朝著木雕鋪子走去。才走過一條街,忽聽后面又傳來雜亂的馬蹄聲,身體一僵,回頭望去,卻見朦朧的月色下緩緩行來一人,穿著象牙白長袍,頭戴玄色帽,身下騎著高大的駿馬,悄無聲息的站在那里。
步驚艷一見這種裝扮,便要調(diào)頭就跑,步玉來了?
“艷兒,是你么?”白衣人騎馬上前喚住她,“回來了為什么不去找我?”
是沐長風(fēng)的聲音。
步驚艷一瞬間松了口氣,竟然在這里就遇到了他,真是太好了。她調(diào)轉(zhuǎn)馬頭,笑意盈盈地看著馬上的男子,“正要去找你,想不到就遇上了。”
她打量沐長風(fēng)一身與他風(fēng)格相去甚遠的裝扮,詫異道:“你怎么穿成這樣?”
沐長風(fēng)沒回答,壓低聲音道:“木雕鋪子不能回去,這里也不是說話之地,先隨我來。”
言罷,就策馬向西馳去,轉(zhuǎn)瞬即遠,步驚艷稍微猶豫了一下,她答應(yīng)石梅馬上回去的,如果遲了,不知會不會被步玉修理。暗一咬牙,當(dāng)下也顧不了那么多,便緊緊跟在他身后。
出了鬧市,便是漸荒野之地。步驚艷跟著沐長風(fēng)走到僻靜之處,夜色沉靜,如熾的月光傾灑而下,將沐長風(fēng)掩在陰影中的臉映得隱晦不明。他揭下玄色帽子,再將臉上一張已經(jīng)換了的面具取下來,真正的沐長風(fēng)就站在了眼前。
“不是說要與人成親?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中州城?”沐長風(fēng)看著她,淡淡問道。
這張臉,叫她下意識的想起幾月前那個匪氣十足挑眉揚著嘴角的無賴太子,此時的男子,目光融融,溫暖而平靜,就似是一個鄰家大哥般,讓她突然心生感動。
她搖著頭:“不是我要成親,是我二哥故意要引來對我心懷不軌的人進入竹林里火拼以收漁人之利。”
沐長風(fēng)微驚:“你二哥?”
步驚艷點頭:“是的,一直以來都很疼我,一年多前去了撫州當(dāng)巡撫,這次回京知道了我的事情,便一路尋了過來。他對我的整個處境都甚為了解,才決定帶走我,在竹林莊院外面設(shè)了陷阱,希望能一舉將不利于我的人除掉。”
沐長風(fēng)沉默了很久,輕道:“那你為什么不知會我一聲?不知道……我會擔(dān)心么?”
步驚艷不敢把步玉的那番理論搬出來,柔聲道:“就是因為知道要擔(dān)心,我這不是出來告訴你的么?我和二哥在一起并不影響什么,所以長風(fēng)依然可以在木雕鋪子里過你想要的自由生活……”
“不好!”不待她說完,沐長風(fēng)斷然截口,煩躁地踏著綿軟的落葉走到她面前,深深凝視她,微惱道:“什么叫不影響我什么?難道你真的不清楚再自由的生活里沒有你,這日子還有什么意義?”
步驚艷怔住,“長風(fēng)……”
沐長風(fēng)抬起眼,望住她:“不錯,我是很貪心,以前被囚在那個最華貴的籠子中的時候,我渴望自由。可是遇到你,我又貪心的想和你一起雙宿雙棲,我知道很卑鄙,就像個無賴一樣總粘在你身邊讓你討厭,可是我可以送給你所有想要的,難道你連我最后的這個小小要求都不能答應(yīng)?”
步驚艷不由急了,“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因為她打亂他安排好的人生。能詐死脫離離越皇宮,不是他多年的心愿嗎?
她不知道他對她會是這種想法,或許也知道一點點,卻故意拒絕去想,他的眼神一直不曾離過她左右,是傻瓜才會不知道。其實想來不是他卑鄙,而是她卑鄙,她想他什么也不說地當(dāng)她的避風(fēng)港,累了的時候可以歇歇,當(dāng)精神飽滿的時候,又可以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的揚帆起程離她而去……
沐長風(fēng)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聲音忽然又變得暗啞:“知道你還忘不了那個人,也沒有要求你忘掉他,說了我等你,只要有時間,十年二十年,我都不會在乎。”
步驚艷撇開臉,不敢看他的眼,不敢直視里面的光芒,她怕自己會不小心就掉進了那春日燦爛的光明世界里。
她的沉默讓他心底冰涼,幾日來的焦急失眠,就換來她這種表情?沐長風(fēng)臉色驀然變得透明的白,指骨微顫,低低的聲音里帶著破敗,自嘲地一笑:“我知道了,你連讓我等的機會都不會給,真是個狠心的女人……不過你越是這樣,我越是要喜歡……這是我的權(quán)利,可能你沒有辦法阻止我。”
他忽然慢慢轉(zhuǎn)過身去,“我會幫你查出鳳九的下落,至于他究竟是什么人,自然要他親口來告訴你……還有,我去過竹林莊院,察覺到附近有不少人在游走,害怕他們發(fā)起進攻對你動手,才想回頭去找安平王的人把他們引開,想不到在回城的路上就遇到了你。所以你要注意點,我估計你的行蹤一定在他們掌握之中,弄不好半路就會對你下手。”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這些,好像害怕她會連這個都拒絕,牽起馬,就疾步朝外面走去。
步驚艷未料到他會說走就走,但他這樣認(rèn)為不是很好嗎?
眼見他孤獨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視線,她終于忍不住低呼道:“長風(fēng)……”
沐長風(fēng)的身體應(yīng)聲站住,卻未轉(zhuǎn)過身來,良久,才用一種極力克制壓抑的啞聲說道:“放心,這段時間我們在一起生活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別人,有什么消息,我會著人來通知你。”
言罷,人已經(jīng)翻上了馬背,拍著馬股,頭也不回的達達而去。
步驚艷佇立在當(dāng)?shù)兀Ьo下唇,眼睜睜地看著一人一騎消逝在視野里。終于,再也聽不到蹄聲。
該走的,總算都走了,又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感覺眼角有什么濕濕的東西無聲地淌下來,流進嘴里,開始是咸咸的,過了一會,又變得苦澀無比,到最后,居然什么都不是了,和著口水,一起吞進肚里,沒有了任何滋味。
她騎在馬背上,任馬兒隨意走動。到了官道邊,遠處的點點燈火照來,就如天邊的星子一閃一閃。星子?她忽然一個激靈,陡然想起石梅還在竹林莊院等她回去事,這一回神,心頭就猛然生起警覺,四下里竟然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相隨,目光趕忙稍一巡查地形,官道較寬闊,左過是密集的小樹林子,右邊是一片綠她草丘,視野非常開闊。
那群跟蹤她的笨蛋估計追著馬兒已深入密林,步驚艷放開步子急奔,還沒走得多遠,就見前面寬闊的草地上亮有幾盞風(fēng)燈,兩輛馬車停在那里,還有十多個護衛(wèi)站在左右,風(fēng)中隱隱有低沉的說話聲傳來。她也不是故意要偷聽別人的私密,可是說話聲隨風(fēng)就灌進了她耳朵里,想不聽都不行。
“柳公子已經(jīng)完全把禁衛(wèi)軍控制住,京都周邊的幾股勢力在王爺遞給他們的把柄前都簽了字,不會再有任何異動。就只等步守城的人從京都里全部搬出來,我們的人就可以行動了……”
“嗯,雖然本王不在京都,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當(dāng),鳳炫基本上已被本王穩(wěn)住了。但也要當(dāng)心皇太后……”
“是,屬下明白。”
“還有,一定要仔細(xì)叮囑我們的人,只要柳公子的人先一進去,你馬上叫人飛快去殺了皇太后和太子……”
“王爺放心,這件事屬下一定做得滴水不漏,叫任何人都不能起懷疑之心……”
黑暗中有人冷笑,“鳳炫以為把本王和有了身孕的步芳挾來,就不會有人危及他的皇位,看他這次又安排了什么后著……誰?!”
步驚艷聽到驚心動魄處,稍一松神,就弄出了響聲,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這個荒野的地方會聽到鳳遠兮遙控指揮人謀朝篡位的秘密的。
黑暗中只聽鐵甲聲聲響,十多個馬車旁的護衛(wèi)舉起刀槍朝她迅速包圍過來。她驀然彈身而起,出其不意的奪過一個護衛(wèi)手中長槍,挽出一個漂亮的槍花,朝幾個人的面門快速攻去。
護衛(wèi)一人中槍,捂著面部慘呼出聲,其他的人卻被彌散在空氣中的血腥氣激出了悍氣,毫不畏死地合力挺槍而上,步驚艷奮力跳起,企圖從一個護衛(wèi)頭頂上踏過,就在她聽到腳底下護衛(wèi)脖子斷裂聲音的時候,一條如禿鷹般的身影騰空飛腳踢中她后背,強勁的內(nèi)力穿透她的肺腑,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同時人摔倒在地,十幾把明晃晃的槍尖對準(zhǔn)了她的咽喉!
“把他帶過來,看是何人來刺探消息!”
鳳遠兮的聲音在夜色中冰冷的響起。已經(jīng)到了中州城,他不認(rèn)為鳳炫還會不放心的派人跟蹤他。這些天來,鳳炫盯他盯得十分緊,一路上京都任何的消息都不能送達他手里,自然他也沒辦法對那邊的事進行準(zhǔn)確的安排指揮。好不容易進了中州城,讓步芳大吐特吐后,以她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再進安平王驛館為由,才在這野地里尋得向外傳遞消息,怎么會突然有人來偷聽?
“王爺,外面這么吵,出了什么事?”
馬車內(nèi),步芳嬌嫩的聲音傳了過來,鳳遠兮眉一凝,走過去道:“一個刺客,沒什么,已經(jīng)解決了。”
步芳掀開簾子,要扶著他的手下來,“讓我下來透口氣吧,也看看刺客是什么人。”
鳳遠兮伸手,“外面風(fēng)大,別為了看個刺客就受了風(fēng)寒。”
說是這樣說,卻仍是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來。
兩個護衛(wèi)反絞著被打倒的女子過來,稟道:“王爺,刺客是個女的……”
鳳遠兮和步芳同時抬頭看去,同時驚呼出聲:“步驚艷?”
步驚艷撇了撇嘴,嘴角的血跡染紅了她尖俏的下巴,目光中盡是嘲諷,“姐姐,姐夫,久違了。”
步芳看了一眼震驚中的鳳遠兮一眼,臉色頓時變得慘淡,忍不住尖著聲音叫道:“你不是死了么?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
步驚艷昂起頭,冷笑道:“不好意思,閻王爺嫌我太礙事,又把踢了回來,沒有死成,真的抱歉。”
步芳突然捂住肚子,靠在鳳遠兮身上,小臉上現(xiàn)出痛苦之色,“王爺殺了她,她是個禍根,求你現(xiàn)在就殺了她……”
鳳遠兮面上神色復(fù)雜難明,緊抿著唇角看了步驚艷一會,終于語意森森道:“不知道你現(xiàn)在為什么人效勞,但是我們剛才說的事是事關(guān)重大,不怪我不給你生路,是你自己找死撞過來。來人,把刺客留個全尸,就地割喉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