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己想原本就自己一人的話，那些無賴之輩即使再無聊，追得久了也就厭了，豈料現在加進一個“本小姐”，這下如蠅見血，哪里還肯罷休！
不過跟在女人后邊跑，虛己卻是頭回嘗試，這女子也真是厲害，虛己并未收力，她卻也能一直跑在前頭。一路穿林破霧，虛己嗅著迎面飄來的淡香，而其身后惱人的追趕聲卻也未減。
又是一片縱橫交錯的街巷，眼見路越走越偏，虛己只想快點把事情了解。“姑娘！”他試著喊了聲，“我們還是分頭走吧，我只想快點甩掉那幫人！”
“想甩掉他們還不容易，本小姐從小在杭州長大，這里的地形最熟了。本小姐稍拐兩個彎，就叫他們沒得追，你就老實跟著好啦！”惜妍說著，輕步踏入月墻夜巷，動作上毫無遲疑，看來的確熟悉非常。而虛己跟著惜妍繞過下一個巷角，眼前的盡頭竟是一堵高墻！
虛己忙停下腳步，“你不是說你很熟的嗎，咋就把人帶進死路了？”惜妍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人有失誤，總是難免的嘛。”那幫痞子已然追近，想退出去再覓他路也沒時間了。惜妍向前走了幾步望著高聳的梧桐，清眸微微一轉，將桐紙傘塞進腰邊挎包，然后取出**緋霖，又從腰帶里抽出飛燕，搭在緋霖的箭槽上。
那十幾個無賴混子也轉了進來，見前邊是死路，虛己和惜妍也望而卻步，都不禁得意地大笑起來，“哈哈，看你這兩個再往哪兒跑！”
看來這下真得動真格了，虛己摸上了藏在袖中的短劍，卻見惜妍正面對著自己往那群混混退去。這女人到底在動什么心思，也不帶這么送的吧！而虛己剛想問，惜妍又快步向他跑來，“來，抓緊本小姐的手！”
“什……什么？！”
“廢話少說！”惜妍已然握住虛己的手，“可別放手哦！”感到一縷柔潤的溫暖滑入手心，虛己便不由自主地跟上惜妍，聽見她的提醒，他只覺多余，心里笑道:“這么美的手，你讓我放我還舍不得放呢！”
起初兩人的腳步都還很慢，轉眼就被地頭蛇們接近了，眼看就要被他們伸手觸及，惜妍突然扣動緋霖的扳機，飛燕從箭頭上綻開一朵鐵花，帶著一根黑線射向高墻外的梧桐，牢牢釘在了樹干上。
跑在最前面的壯漢眼見目標近在咫尺，激動地丟掉家伙，張開一雙大手向前撲去，結果竟是撲空，摔了個嘴啃泥。惜妍已然抓著繩索向上飛起，由低到高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宛若隔墻送過的巨型秋千。
回頭望見身后的追兵越來越遠，虛己算是明白惜妍為何再三提醒自己要抓緊，原來是要一飛沖天呀！不禁微笑著自語，“好厲害，就算用道術，我都沒有像這樣飛過。”惜妍問:“你說什么？”虛己連忙笑著搖頭說沒事，突然覺得這少女真的好與眾不同，在她面前，虛己似乎會自然而然地忘掉自己會道術和武功，只把自己想成一個默默無聞的平凡人，接受眼前這俠女的保護。虛己享受地合上雙眼，好想這乘風歸去般的夢境能一直延續下去。
“砰——”腦袋磕在墻上的聲響將夢撞碎了。
惜妍感覺手上一重一輕，飄落在墻檐，卻見虛己血流滿面地摔在地上。原來惜妍恰好飛上高墻，而虛己被她牽著，自然就矮她半個身位，也就自然只能撞墻了。
“喂！”惜妍兩手按著膝蓋，低頭看著虛己賠笑道，“不好意思啦，本小姐還是第一次帶人飛呢！”
還說享受什么飄飄欲仙的夢境，搞到底還是堂堂“本小姐”的試驗品，虛己用手捂住流血的口鼻，這下是徹底被追兵逼得無路可走了。惜妍卻在這時翩然躍下，落在他身旁。
“喂，你不是都好自己走掉了嗎？”
“說什么呢，本小姐哪會這樣丟下你不管？”
虛己抬頭望了眼陰陰晚樹，“你又想往哪里飛了？”惜妍道:“不飛了，本小姐倦了，要回家洗澡睡覺了。”她將飛燕拆下，轉而換上另一支短箭，左手食指堵上耳朵，右手舉著緋霖往夜幕射去。這種短箭是在星痕的基礎上綁上特制**，稱為“星光”，它能在空中綻放出可視為信號的煙花。
將惜妍和虛己逼在巷角的人群發出一陣冷笑，“哼，現在才想到叫人，晚了！等人到了，你倆早被我們收拾掉了！”
惜妍方菱形的唇角微翹，“真的嗎？”言猶在耳，一陣春雷般的喝聲震著高墻傳出，“誰敢對林小姐無禮！”
四下望去，一片人頭從墻檐上探出，影子重重疊疊的，數都數不清楚。虛己試著壓抑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半張開嘴，這杭州人都什么玩意兒，整天沒事呆著等人來叫的嗎？
小廝們更已嚇得四體篩糠，見一壯漢像頭熊似地翻墻跳出，急忙齊刷刷地跪倒地上，“龍……龍哥……”
“林小姐，這些是剛收的小弟，冒犯了您，還請見諒！”被稱為龍哥的男人竟對惜妍恭恭敬敬，虎目往后一瞪，“沒長眼睛的，還不快給小姐賠罪！”
那些跪倒的人早已風行草偃般地朝向惜妍，頭磕得跟搗蒜似的。惜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一幫人就邊大謝特謝不殺之恩，一邊抱頭鼠竄，三兩下就沒了人影。
虛己不解地歪了頭，“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惜妍收起緋霖，“早就提醒過他們，是他們自個兒有眼不識泰山，整個杭州城里，誰敢惹林家，誰敢惹本小姐啊！”
虛己恍然地點點頭，猛地又發覺不對勁，“你有這玩意兒，干嘛不早亮出來，那不是什么事都沒有了？”惜妍道：“早放的話，他們哪里還敢追上來，那還有什么意思啊？”
“問題是你有意思的前提是我被打啊！”虛己被她這種趣味深深地折服了。
“沒本小姐救你的話，你早被打到西湖里喂魚了！”惜妍不以為然地道，取出一張青紗的手絹為虛己擦去臉上的血漬，“對了，本小姐叫林惜妍，你呢？”
“我？”全沒想過還有機會與這少女互相認識，虛己暗自一想，卻發現有些難以回答，目光黯了黯，便心中無奈，言語上卻不露痕跡，輕輕地答道，“路路。”
“陸露？”惜妍抬頭看向虛己，“是姓陸游的陸？”
虛己笑著搖頭，“不是，兩個路是一樣的？”
“一樣的？叫露露？”惜妍頻眨了眨月牙般的眸，不由地笑道，“沒想到你一個男人家，名字倒也還這么可愛。”
“可愛嗎？”在虛己的記憶里，惜妍是唯一一個這樣說自己名字可愛的人。這時，惜妍隔著青紗的指尖滑過虛己的臉頰，轉而觸上他胸前的冷環玉，往上面輕呵了口氣，然后將滴落的血跡擦得一絲不留。
她這般低頭認真的模樣，不經意間觸動了虛己的心弦，使他想起了活在自己心底的秋心，只有她曾做過同樣的事。“你……”聲音干澀得略有些飄忽。
“怎么了？”惜妍問。
“那個……你真的是林家的千金？”
聞言，惜妍左手抵著腰肢道：“怎么，你還覺得本小姐騙你啊？本小姐可是林家最大的女孩，換言之，就是大小姐，你懂么？”
“那我傍晚見到的那個大大大……大小姐，又是誰呢？”虛己實在難以將那體態豐腴的女人和眼前的惜妍重合在一起。
惜妍凝眸略思索了片刻，很快就笑道：“你說那胖姐姐啊，那還真也是林家大小姐，不過此林家，非本小姐的林家，你這個都不知道嗎？”見虛己一時間答不上來，她也懶得追問，從挎包里抽出了一張白靈符，“諾，這個給你。”
靈符遞在手心的一剎那，虛己便立刻重新打量起惜妍。這女子居然是靈術師！虛己當然沒有當面這么說，畢竟自己尋常百姓打扮，若看見一張跟普通制片沒啥兩樣的靈符，就表現出詫異的模樣，那也太可疑了。
惜妍只道他是不清楚，就用指尖點著靈符道：“你可別小看這張符哦，以后在杭州若有方才那樣的人為難你，你亮出這個就沒事了，相當于你的護身符了！”
“這我怎么消受的起呢？”虛己嘴上雖有推脫，手卻很老實地將靈符握緊。
“說什么呢，好歹彼此認識了一下，那就是有緣。”惜妍笑，指尖捋著幾縷鬢發，“本小姐得回去了，有機會再見了。不過也很難再見了，本小姐馬上就要離開杭州了。”言語落，她留給虛己一記眼眸的笑，就又轉身射出飛燕，她蓮步輕踏了幾下青石板，隨后便似點水的蜻蜓翩然而上，化入泛過藤墻的月光里。
虛己再想向她揮手時，眼前卻只有月光照亮的空巷了。他微微一笑，將那青紗擦過的環玉抵在唇間，輕掩上了雙眼，忽然想起秋心曾背過的一首詩。
中通冷玉夢偏長，花影籠階月浸涼。挽斷羅衣留不住，覺來猶有去時香……
第十六章 玉留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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