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惜妍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跑遠了,處靜與婉瑛不禁面面相覷,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卻又見惜妍“咚咚咚”地跑進房間來。
婉瑛問:“姐,你大半夜地跑來跑去干嘛啊!”惜妍將林遠智的游箋放在桌上,舉頭四顧,“這兒有地圖吧,江浙連著附近的就行,姐在自己房間里找不到。”
“你突然找地圖干什么?”說著,處靜陡然一震,“姐你莫非已經知道爺爺在什么地方了!”
惜妍道:“廢話先少說,這兒有地圖沒,沒的話,姐就上其他地方找了。”婉瑛忙說有,從書架中抽出一卷圖紙,惜妍連忙將桌上的書推到一邊,把地圖攤開,然后翻起游箋,每翻過一頁,就對照著往地圖上看。
婉瑛墊著腳想看游箋上的內容。惜妍則索性將游箋塞給她,“瑛兒,你幫忙讀一下每頁記著的地名,姐說好了,你再讀下一張的。”說著,她又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支炭筆,對著地圖,就等婉瑛開念。
不知惜妍所做為何,婉瑛看了處靜一眼,也只好照辦。“延佑元年五月,安慶天柱山。”
惜妍在地圖上找到位置,然后用炭筆點了一點,“好了,下一個,不用念時間,只要地名。”
婉瑛便一頁頁地往下念,當念至紹興時,她抬頭道:“沒了,就到這兒了。”
“謝啦!”惜妍畫下最后一點,然后再將每個點連起來,這樣就在地圖上形成一個類“幾”字的路線。途經池州、徽州,隨后在衢州繞道,前往處州方向,最后一直延伸到紹興。
婉瑛扶著處靜湊近來看,惜妍的指尖順著路線游走,“你們看,這是爺爺十年里游歷過的地方,從安慶天柱一直到紹興。爺爺當時并沒有一直游歷,而是有過間斷。但不管中斷多久,哪怕是幾年,他都會回到上次游覽過的地方,再從哪兒出發前往下一個地方。也就是說,爺爺的游歷是按照這特定路線進行的。”
處靜道:“這又怎樣了?不想錯過沿途的好風光,所以就按著預先安排的路線走呀。”惜妍道:“問題不在這里,績溪和商山兩點之間的距離較其他地方都要長,再有就這里。”她的指尖在處州一帶畫圈。
婉瑛眨著清眸道:“爺爺覺得這幾處沒有好風景,就沒有特地花時間去記了。”
惜妍連連搖頭,“這兩處一個是徽州,一個是處州,如此天下聞名的盛地,又怎會沒有一處值得記的呢?”她翻開游箋,找出鋸齒形的撕口,“這兩處的空白特別長是因為記載這部分的內容被撕去了,而且紙質已泛黃,撕痕卻是白色的。說明這兩部分內容是爺爺在寫好整本游記后,過了很久才被撕去的。倘若這不是爺爺自己撕的,那這兩處地方就很有可能與爺爺的失蹤有關系了。”
處靜便問:“那你是打算上這兩處去查了?”惜妍卷起地圖,若有所思,“要是這幾天還是沒能在杭州附近發現爺爺的下落,那么這兩處就是僅有的能當成線索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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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州和徽州?”林老爺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由地尋思著自己對這兩處地方的了解。
前來稟告的阿勇連聲說是,微笑道:“小姐這么快就能找到與老太爺有關的線索,的確是聰明過人呀!”
林老爺頗為得意地笑了笑,然又很快沉下臉,“這丫頭雖有這點小聰明,但終究過于任性,只怕到時照樣壞事!”阿勇道:“老爺不用擔心,您既然讓我陪著小姐,我自然也會處處提醒她。”
林老爺仍是搖頭:“不成。妍兒的脾氣就是那樣,太放任她不行,太壓著她也不行。總之兩頭都不討好,就得取折中的辦法,教她既不會一意孤行,也不至于畏首畏尾。”阿勇道:“那小姐但凡有什么決定,我都叫人來請示老爺。”
“以后出去那么遠,若每件事都回杭州找我,那得耽擱多少時間!”林老爺就案伏筆,將寫完整張紙時,他反射性地看周圍是否有巨響發出,隨后才放心地寫下最后一筆,然后將紙對折塞入信封,遞于阿勇,“這是我的手書,妍兒他無論如何也得聽從。我不放她,也不壓她,但只給她三次任性的機會。從現在開始,她對整個靈澈下的頭三次命令,你們都得無條件答應。而三次以后,即使再小的決定,都必須與眾人商議,妍兒若仍一意孤行,你就能以這信取代她。她要是肯幫你就留下,不然就讓她回杭州。”
阿勇接過信,當即應允道:“謹遵老爺之言。”
“不過你也要時常提醒她,只有三次機會,用完就沒了。”林老爺說著,又問,“妍兒她打算什么時候走?”
“她說府上已沒什么好查的了,正要收拾東西動身。”
“這么快呀。”頓時覺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林老爺想著是否還有什么事忘了交待,而阿勇卻已打斷他的思緒,“小姐就要走了,老爺要再去看看她嗎?”
微微一怔后,林老爺不以為然地笑道:“她若將父親成功找回,日后有的是時間相聚,又何必在這片刻須臾上難分難舍的。”
竹林幽靜的小路上,惜妍挽了下挎包,轉身對相送的人揮手道別。處靜已拆了繃帶,然行走間仍有幾分顛簸,他有些不甘地道:“要不是挨了這傷,我肯定求爹讓我跟著一起去。”惜妍豎起纖指往他鼻尖上一戳,“傷好了也去不得,你得在家照顧瑛兒呀。姐姐不在,你們可要好好聽話,別惹爹生氣哦。”
婉瑛與處靜聽了便捂著嘴笑,惜妍蹙眉道:“你倆沒事笑什么?”處靜扶著有些痛了的腰道:“你在說笑話,我們要是不笑,不就是太不給你面子嗎?”
“……”惜妍把頭扭到一邊,賭氣地道,“不跟你們說了。”可走出幾步,她還是不能自己地回眸望去,凝佇的人仍在,然終究沒有爹走來的身影。
也罷,惜妍微微一笑,即使想盡辦法延長別離的時間,又還有什么話值得多說呢?人生聚散難免,倘若每次都要惹得一場消黯,永日無言,那人該憔悴幾何?
漸行漸遠,相送的聲音也漸漸輕了,可在心里卻又漸漸重了。倏然幾點雨絲穿過竹林,淅瀝地打在泥土上,漫起迷濛的霧嵐,使得相隔的人影徹底淡化。這才想起自己身在雨中,輕喊了聲“哎呀”,正想要回去拿傘,卻見阿勇撐著傘從煙雨中來。“小姐,你落了這個吧。”
遞于惜妍的是另一把泛著淡淡桐香的白紙傘,傘柄上刻著“白桐”二字,她輕輕撫著笑道:“謝謝你了,這可不是普通的傘哦。”
阿勇道:“從今以后,就由我陪在小姐身邊,時刻保護您的安全。”惜妍撐開傘,無所謂地道:“隨你喜歡吧。只是你說保護本小姐,到時可別變成本小姐保護你了。還有,本小姐睡覺和洗澡時,才不要你陪!”
“可以。“阿勇應允得很是認真,見惜妍已走,便追上去將林老爺交待的事情與她說了。聞言,惜妍猛地停下,一手插著腰道:“好哇,這個不讓,那個不讓,還請本小姐出山干啥?”
阿勇畢恭畢敬地道:“還希望小姐理解老爺的良苦用心。”惜妍道:“這還用你說?作為爹的女兒,本小姐都不理解,誰還能理解?所以說,你現在先去西湖邊上訂一間最好的客房,本小姐要好好休息一下。”
阿勇怔住,不是剛提醒她不能隨便下這種不經考慮的命令嗎?見他滿臉的為難,惜妍杏目一瞪,“你剛剛還說本小姐有三次直接下命令的機會,怎么,才隔了這眨眼工夫,本小姐使喚不得了是吧?”
阿勇睜大了眼,硬朗的臉龐瞬間僵化,露出極少見的躊躇,嘴角囁嚅著本想說些三思之類的話,但在惜妍凜冽目光的逼視下,只好耿著脖子訂房間去了。
“哼,反正有三次,本小姐只要留著一次就能壓著你們了。”惜妍得意地一笑,便輕撩著裙角,向一簾疏雨中行遠。
直到少女的背影再也看不見,林老爺才從一旁的竹林中走出來,已淋了許久的雨,但他仍望著女兒離去的方向,暗暗地道:“妍兒,官府都查不出的事情卻讓個女孩去查,也許每個人都會說爹傻,但只有你,能讓爹知道爹是對的!”
第十二章 游箋跡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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