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如魚得水來形容蕭涇川,有些不合適,他在水裡,比魚更自在。
他從黃泉底下而來,千百萬年前,由三途河的河水孕育出他的魂魄。世間流水,都傷不了他。
水鬼纏過來,剛碰到蕭涇川的身子,就灰飛煙滅了,其他水鬼嚇得趕忙躲開。
忘川河裡的惡鬼都要退避三舍,更何況是山頭小河裡的區區水鬼。
不費多少力氣,就看到了沉在水裡的楚羲。她躺在那兒,臉上仍是痛苦的神情,那是她最後一個表情。水底的光線很暗,蕭涇川摸了摸她的臉,抱在懷裡看了幾下。
再回頭時,卻見著一個黃衫女子立在河底,身上的衣服緩緩飄散著,連同她長長的頭髮。
“黃泉,你怎麼在這?”蕭涇川擡了手起來,掌心裡燃著三昧真火。
周圍的環境被照亮了,黃泉後頭是黑白無常,鐵鏈上鎖著的人,正是楚羲的魂魄。她張了張嘴,但鎖在脖子上的鐵鏈好像很緊,讓她說不出話來。
“你們先走吧。”黃泉側頭,對著後頭的黑白無常說。
“多謝姑娘相助。”白無常抱拳行了個禮,黑無常拖著楚羲走了。
這種情況下,蕭涇川腦子進水也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你上午硬要上楚羲的身,就是爲了讓我解開那道護命符,你早想好了晚上怎麼害死她。黃泉,你就這麼利用我對你的信任?”
黃泉並未急著回答,張開了雙手,擋住了蕭涇川的去路,“大人,亡者不可追,地府要的魂魄,從來沒有要不到的。”
“笑話,我要是不答應,誰都過不了忘川河。”蕭涇川冷笑一聲,眼神很陰冷。
“那又怎麼樣,魂魄離身太久,過不去忘川河,仍是要做孤魂野鬼。”黃泉笑了笑,她不知何時,修煉出一種處之泰然的氣質。
蕭涇川把懷裡的人抱緊了些,雖然魂魄出竅只剩巨軀殼,但還是不忍把她放在黑暗的河底。一個巨大的水珠,好像從河水裡分離出來了,繞著他手中的三昧真火,形成了一個異度空間,蕭涇川再把楚羲的身體放
了進去,水珠緩緩上升,黃泉沒有動,她要的是楚羲的魂魄,身體去哪裡,都沒有關係。
“黃泉,你不要bi我動手。”蕭涇川看著黃泉,像是在做最後的勸說。
“雖萬死而猶不悔。”黃泉輕聲說了句,那是“離sao”裡面的詞,用在這兒,卻有種悲涼的意味。
“爲什麼?”單掌立胸,憑空切開了河水,對面的黃泉沒有避讓,被一掌劈開到了胸口。
黃泉倒在河底,長長的頭髮像水草一樣飄散開來,她根本沒有想過去反擊,“要是輪轉王沒有告訴你鬼宿星君的事,我不會這麼早讓楚羲死。”
“爲什麼?”再問了一句,蕭涇川漠然看著地上的人,利用過他情感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爲朋友了。
黃泉笑了笑,笑容像是她常待的那條火照之路,淒冷又絕望,“因爲我不想你有事。”
那個笑容,讓蕭涇川又騰然而生一種不忍感,收了掌勢,轉過身去想去追黑白無常,但下一秒鐘,後心陡然一涼。那是忘川河水做成的冰刃,透骨冰涼,被紮在蕭涇川的後心,比任何兵器都管用。
蕭涇川不可思議回頭看著黃泉。
“對不起。”黃泉臉上,有種叫做堅決的東西,人一旦認定某件事情,就會變得瘋狂,“你不能記起她,我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蕭涇川反手掐了黃泉脖頸,但最終沒有下手,只是把她甩到一邊。
冥界地府,終究所有的人都心懷鬼胎,蕭涇川一時有些傷感。他生於幽冥,就算忘川河邊的一座三生石,也可以追溯到女媧補天的時刻,但好像自洪荒以來,就形單影隻,太過深厚的混沌孕育不出光彩的情感,就連唯一誠心相待的黃泉,也鬧得此刻互相廝殺。
再回到河面時,冷青和方旭正蹲在那兒,地上平放著的是楚羲。
“陶云然呢?”蕭涇川渾身淌著水,臉色發青,捂著心口問了句。望了眼躺著的楚羲,在她身上看不到三魂七魄。
“她不知道看見什麼,追著往那頭跑了。”方旭指了個方向,稍微能明
白些東西了,但大膽猜測的恐懼過後,反倒隱隱而生一種刺激感。
蕭涇川一步都沒停留,長腿一邁就走了,“你們先把人送到醫院去,我隨後就來。”
方旭答應著,揉了揉眼睛,他要是沒看錯的話,蕭涇川后心流出的血不是紅色,而是血黃色,像是渾濁不堪的污水。
蕭涇川找到陶云然的時候,她正和黑白無常僵持著。西隴村的鬼魂都在四周看著熱鬧,房樑上樹上,全都飄著年齡各異的孤魂。他們流連於身前住的地方,或者是迷路了,過了時間也沒有去地府報道,也就幾百年如一日飄蕩在這裡,應該是很久沒見到這樣的場面了。
人和鬼其實都一樣,生前怕寂寞,死後也愛湊熱鬧。
楚羲雙腳離地半跪在地上,她已經站不起來,眼睛看著陶云然的方向,一味搖頭。
“照魂刀主,你好大的膽子,敢擋陰差的道!”黑無常怒喝一聲,兇神惡煞的神情,又拽了下鐵鏈,楚羲更加痛苦。
“無常二爺,我朋友陽壽未盡,只是被小鬼纏上,還請二位爺網開一面。”手裡那把刀暴漲到一丈來長,橫刀在胸前,語氣雖然客氣,但開戰的意味已經很明顯。
“區區一把照魂刀,也敢來同我們兄弟倆講條件。”白無常笑了笑,他比黑無常看上去慈善一些,但吐出來的舌頭同樣可怕,頭戴一頂高帽,上書“一見生財”四個字。
“你們放不放人?”陶云然被取笑了,惱怒不已。她年紀尚輕,經不起幾下激將,拔刀就要砍過去,照魂刀行進到黑白無常面前時,刀身忽然立住不動,怎麼用力也是枉然,像定格住了一樣。
“云然,你別衝動。”蕭涇川從後頭走來,幽幽說了句。
撤回了力度,陶云然險些重心不穩,“你終於來了。”陶云然看著楚羲的樣子,險些要哭出來,這一趟要是撈不回來,就等著下輩子再見了。
楚羲很平靜,望了望陶云然,又看了看蕭涇川,仍是搖搖頭。長髮垂下來,幾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死後無掙扎,必定死前生無可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