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榕榕總算講了一個。我鼓勵她再講一個,可是她說肚里無貨了,只希望我往下講。
而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湖對岸。我趁機提議我們去劃船吧,到了湖面上一邊劃一邊講吧。
她當然同意。
坐上小船,又泛舟湖上。我注意到今天湖上有了其他人劃船,這說明有客人來山莊游了。這些天山莊的生意一直很清淡,也不知什么原因。張忌陽一定很焦慮吧。不過他的目標是那些超級大魚,億元的都不夠格,至少幾十億的,一旦上鉤那就財源滾滾。
而這段時間之所以客源少,可能跟外面的風向有關吧,一旦過了風頭才會熱鬧起來。
今天出現了客人,倒是個好兆頭,但對我來說卻緊張起來,因為一旦有客人前來,就需要榕榕她們侍候。榕榕會不會被張忌陽叫走?
我沒有把這層擔憂向榕榕透露,依然跟她談笑風生。
榕榕催我快點講故事吧。這風景有什么可看的,早就看膩歪了,還是聽故事爽。她要求我講一個好玩的,最好奇葩點。
一聽奇葩點,我就來了靈感,脫口說道:“我來講個80歲夫妻鬧離婚吧。怎么樣?”
“暈死,都80歲了,還鬧什么離婚呀?”榕榕驚訝地問。
“這才是奇葩嘛,你不是想聽奇葩的嗎?”
“好好,那你快點講一講吧。”
我講道——
秦康大學畢業后,進了一家晚報當記者。這天他接到一個自稱叫王衛平的人打來的電話,說想寫篇報道,身邊有一個素材,苦于水平有限不知怎么寫,請求秦康能指點一下。秦康問道:“是什么素材?”王衛平說:“我認識一對老年夫妻,都80出頭了,現在夫妻倆硬要鬧離婚。”
秦康一聽來了興趣:“這是為什么?”
“原因不清楚。老婆子生了病,老頭子侍候著她。離婚是老婆子提出的。”
這種素材也不算扎眼,不過對于晚報來說,也值得一訪了。秦康就和王衛平見了面,跟著王衛平去了那戶人家。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低矮的院墻,一看就是寒酸之家。院子里養著一些雞和鵝。里面是三間土坯小屋,墻壁斑斑駁駁。屋子里擺著一些簡易家什,破桌子舊凳子。一個16英寸的電視機也老舊不堪了。
屋角的床上,半坐半躺著一個老年婆婆,床邊坐著一個老態龍鐘的老頭。他們都一言不發,只傻傻地看著秦康。王衛平向他們介紹說:“大爺,阿婆,這位是咱們縣城晚報的秦記者,他想來了解一下,你們為啥要鬧糾紛。”
老婆子有點吃驚了:“咱這點事,干嗎要驚動城里的記者呀?”
秦康趕緊接話:“我們報社領導聽了王師傅的介紹,對你們的矛盾比較重視,派我來了解一下。大爺,阿婆,你們就敞開心說說,為啥要鬧離婚?”
“鬧離婚?誰鬧離婚?”老頭子和老婆子都瞪出眼睛,齊聲喊了起來。
“咱倆是在鬧騰,但不是鬧離婚啊。你這小伙子,怎么可以亂說呢。”老頭子指著王衛平的腦門責怪。
秦康一看也愣住了,難道王衛平傳錯了信息?此時王衛平連忙拉著秦康走了出去。
王衛平做了個鬼臉,輕聲說:“你不要聽他們的,昨天我還在這里呢,他們當著我的面吵得很兇,老婆子當場叫老頭子滾,說這輩子不想再見他。”
秦康問:“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到底為啥要鬧?”
王衛平搖頭晃腦地說:“我問過他們,但他們認為我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不屑于跟我說。我相信,只要我找了真的記者來,他們可能就愿意說出來。”
秦康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你找我,就是這個理由呀。你本來是能夠寫出來的,只是因為他們不肯對你說實話,所以想到了我吧?”
王衛平毫不掩飾地點點頭。
“那你說,現在該怎么辦?”秦康問。
“當然要繼續采訪。”王衛平顯得有點激動了,“你難道不覺得,他們越是遮遮掩掩的,內情可能越精彩嗎?”
“好吧,那我們再去試試。”秦康指指屋子。
王衛平卻嘿嘿一笑:“這回呀,還是你一個人進去吧。我要在旁邊,說不定他們又不肯說了。”
秦康一想自己是正宗記者,這次采訪應該由自己擔任主角。于是他又重新進了屋子。老頭一見他,就問:“那個王兄弟呢?”秦康說他在外面。老頭鼻子哼一聲說:“這小伙子,真有一套哇。”秦康乘機替王衛平說話:“他也是好心,因為我們報紙上有一個欄目,就是如何關心老年人的婚姻幸福。他見你們老兩口在吵鬧,知道這正是我們報紙需要關心的事,所以特地找我來采訪你們。”
這時老婆子說話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等秦康報上名后,她又問,“你是啥時候干這行的?”秦康說他剛上崗不久。
老婆子清清嗓子,聲音陡地變得尖銳:“既然你是真的記者,那我就直說了。沒錯,咱倆是在鬧離婚。是我提出來的,我要把這個老家伙從這個家趕出去。”說著一指老頭子。
秦康心里一喜,內情快要揭幕。他故作吃驚地問:“阿婆,你為啥要趕走大爺?”
“他是個敗家子,這些年來,只要家里有了點錢,就拿出去賭,每次賭都輸給人家。”
老頭子激動了:“小伙子你別聽她瞎說,我根本沒有去賭錢。”老婆子罵道:“還無賴,不賭,那些錢都去了哪里?怎么打的水漂?”“你說我賭,那你拿出證據來呀,村里的阿三阿狗才是賭棍,你可以問他們。”“那你的錢呢?錢?”
兩口子吵起來。
秦康問老頭子:“大爺,阿婆說你賭錢,那你到底有沒有賭?”“我沒有,一次也沒有。”“那你是不是從家里拿了錢出去?”“這倒是。”“這些錢,你都用在啥地方了?”
老頭子遲疑一下,說:“我都花掉了。”“怎么花的?”“吃吃喝喝唄。”
可是老婆子卻呸了一聲:“誰信你這張嘴。要是你真的吃喝掉了,那我也沒啥說的,反正吃在你肚子里,有營養。可瞧瞧你這身子,明明一副枯骨,吃啥喝啥了?”
秦康一想也對,這老頭兒精瘦干巴,臉呈菜色,明顯有點營養不良,不像是喜歡吃喝的主兒。
這真是一場精彩的對課。秦康心中樂不可支。現在看來,老頭確實拿著家中少得可憐的收入,瞞著老婆子干了什么,而且不是一次兩次。老婆子一直來耿耿于懷,卻問不出個道道來,一氣之下就提出離婚,以此來逼迫老頭子坦白真相。
很快,秦康腦子里就把初稿構建好了。只等結果分曉,一篇精彩的采訪稿立馬出籠。
然而老頭子撇撇嘴,不吭聲了。盡管老婆子還在聲聲逼問,他就是不說實話。
秦康覺得再等下去也沒什么用了,就站起來告辭。他從背包里拿出一盒糕點來,請他們收下。臨走時說:“大爺,阿婆,如果你們愿意,我下次再來拜訪你們。”兩個老人都陷在賭氣里,沒有表示什么。
走出院子,王衛平迎上前,問道:“怎么樣,有收獲嗎?”秦康把剛才的情景講了一遍,不無得意地說:“依我看,他們的糾紛里,還真的隱藏著什么特別內容。”
王衛平問:“那你以后還來嗎?”“來,當然來。”“具體是什么時候?”“下個星期吧。”就這么說定了。
但過了幾天,王衛平因為采訪任務多,就將這事忘在一邊了。這天主編把他找去,說準備做一個有關老年人婚姻問題的專欄,要他組一些稿子來。正好王衛平打來電話,問他:“秦記者,你還愿意來采訪嗎?”秦康連忙答應,說:“我今天就去,你也去嗎?”王衛平說他就在老人家中。
秦康就趕到了山村。進了小院,王衛平在等著他。秦康輕聲問:“他們現在還那樣吵嗎?”王衛平的臉色有點凄涼,說:“他們不吵了,因為,阿婆的病……”秦康心里一緊,急忙走進去。只見阿婆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比上次瘦削得多,病態更重了。而老頭子坐在一邊,直抹眼淚。
看到秦康進來,老頭子努力站起來,讓出凳子要秦康坐。秦康忙說:“您坐著吧,我站著就行了。”就在這時,原本緊閉雙眼的阿婆睜開眼,嘴里念叨著:“是誰呀,誰來看我了?”
老頭俯下身,貼著她耳邊說:“就是秦記者呀。”“啊呀,是他來了?我看看。”阿婆使勁睜睜浮腫的眼皮,眼光落到了秦康臉上。
秦康十分吃驚,幾天不見,阿婆竟是這副樣子,看來確實已是病入膏肓。她的眼神先是無力的,但落到他臉上就閃出一絲光。
“秦記者,你又來了?真是麻煩你這孩子了……”
秦康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情緒,面前這個阿婆不是他要采訪的人物,而是他的親奶奶。他馬上伸出手,握住了老人被面上的手,動情地說:“阿婆,我來看你了。你要多保重身體。”“好好。你真是個好孩子。我這病沒啥救的了,反正我也歲數大了,今天還有你這樣的孩子來看我,我真的有福哇……”阿婆把他的手抓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