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他只好又背著她回到寺里,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去找史員外問個明白。
史員外聽了他的話,同樣大吃一驚:“你說這是個女人?真的嗎?”“當然真的,我摸出來了。”“可是……錢郎中告訴我,這是個男人。”“錢郎中?他給這人看過病?”“對。這個人死了,就是錢郎中來告訴我的,叫我找個人去把尸體埋了。”
原來這個所謂香客住了好幾天了,忽然病了,廟里的兩個和尚就去找了錢郎中。錢郎中前去給這人看病,馬上診出是霍亂。那兩個和尚當即嚇得跑了。但錢郎中還是連著幾天去寺里給這人看病。最后回天無力。錢郎中就跑到史員外這里,請求史員外找人處理尸體。
這就奇怪了,錢郎中給她看了幾天病,怎么連男女也分不出來?王臘有這樣的的疑問,史員外也有。但史員外擺著手說:“咱也別管男的女的,反正是死了,你就埋掉得了。”“可是她沒有死啊,還有氣。”“怎么,還有氣?那……那可怎么辦?”史員外搔起了腦門。
確實有點不好處置。你說這個人沒死吧,她人事不省,叫她不應;你說這人死了吧,可她還喘著氣,沒真的死。史員外呆了一陣,壓低聲音說:“王臘啊,不是我狠心,這事也只好馬上處理了,因為她得的是霍亂,橫豎救不了的。”
史員外的意思是,不管這人是死還是活,埋掉算了。這樣做也有道理,得了霍亂的人難免一死,而且為了防止傳染,越快埋掉越好。王臘點了點頭,就又向寺廟走去。
可是當他站在“死者”面前,發現她不僅有呼吸,能抽動,連眼睛都會睜開,只是那眼神很不對,眼珠無神,不知道看在哪里,而且只是睜一睜就閉上。
怎么辦,怎么辦?王臘的內心像燒開的水,滾沸著。按照莊主的意見,他完全可以爽爽快快地將她埋掉,再去拿銀子,速速去給娘請郎中。想到在床上煎熬的親娘,王臘霎時來了勇氣,他將姑娘背起來,又去了山中。
來到了挖好一半的坑邊,王臘將姑娘放下,繼續挖坑。坑挖好了。王臘先對著姑娘鞠了一躬,嘴里說:“姑娘,別怪我無情無義呀,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去了陰間,千萬不要把我當成仇人啊。”說著抱起姑娘,輕輕地放進了坑里。
然而王臘鏟了一鍬土,卻無論如何也潑不下去。姑娘的眼睛一睜一睜,小嘴一動一動,就像一個還沒睡醒的嬰兒,還發出輕輕的呻吟。這畢竟不是個死人啊。王臘將鐵鍬扔在一邊發起了呆。眼看天快要黑了。最后他還是跳進坑,將姑娘抱起來,嘆口氣說:“我把你帶回家去,讓我娘作個主吧。”
王臘深知這樣做十分冒險,這個姑娘的病極有可能傳染給他們母子。可他還是不顧一切,將姑娘背回了家。母親見了很吃驚,連忙追問怎么回事。王臘將事情講述了一遍。母親聽了,立即兩眼盈淚,點著頭說:“你做得對,這姑娘并沒有死,哪能狠心埋掉呢。就讓她在咱家先住著吧。”
王臘先松了一口氣,母親沒有罵他,這使他放下了心。可他背回來的,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不等于白白地背上一個包袱嗎?而眼前的一關就不知怎么過,如果史員外知道他把死者背回家,還會給他銀子嗎?雖然王臘家在村末,村里人得知他家留了一個得霍亂的半死人,會怎么想?
母子倆感到一籌莫展。最后母親說:“孩子,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人家姑娘還沒死,不管怎么都不能當成死人。”王臘點了點頭。但他們也明白,將姑娘放在家中肯定不行,馬上會被人發覺的。最后決定將姑娘藏到山里去。
王臘馬上行動,他背上姑娘,踏著月色進了山,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山洞,將姑娘藏在洞內。
幸好這樣做了。第二天一大早,史員外就急急跑來,問王臘,昨天有沒有將那個死者埋了?王臘回答埋掉了。史員外舒了一口氣,一邊拿出銀子,一邊輕聲叮囑說:“這事就咱們知道,千萬別說出去了,免得莊里的人都害怕。”這正是王臘所求的。王臘覺得,史員外平時雖小氣,卻也能替全莊人考慮,還是不錯的。
從此以后,王臘就得兼顧兩頭了。他把姑娘安頓好后,就急急去找錢郎中給娘治病。錢郎中住在鄰村,他過來給王臘娘診治了一下。當王臘要給他銀子時,錢郎中擺了擺手說:“你的銀子,還是留著抓藥吧。我這里有兩個方子,一個治你娘的病,另一個你自己留著吧,是治暈獗的。”“治暈獗?”“對。你如果用得著就去抓藥,用不著就藏著吧,啥時候用由你自己定好了。”錢郎中說著走了。
王臘和娘面面相覷。錢郎中是什么意思?難道,他所說的治暈獗的方子,是特意給姑娘的?那不是說,他明白他們所干的事嗎?王臘決定,下次錢郎中再來,好好問問他。但娘擺著手說:“且慢問他,這事咱還得謹慎些,萬一他不是這意思,咱們一問,倒可能問出事來。”王臘一想也對,天知道錢郎中是什么心腸,莽莽撞撞一問,反而有可能暴露了此事,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王臘去了藥店,呈上兩個方子說要抓藥。掌柜的看了看說:“這個治暈獗的藥很貴,需要二兩銀子。”王臘嚇了一跳,一次抓藥就要二兩銀子?他總共才有三兩,得先給娘治病啊。他只好將另一個方子收起來。
然而當他捧著藥回家,卻受到娘的責備。“那另一個方子,你怎么沒抓藥?”王臘苦著臉說:“太貴了,我還得先給娘抓藥。”“這不行,你馬上回去,把那方子上的藥給抓來。”“娘,那你的病怎么辦?”“兒啊,你不想想,娘已經老了,就是馬上死了也不冤枉。人家姑娘那么年輕,還昏著呢,咱不是應當先救她嗎?”
王臘很為難,他既想給娘治病也想救姑娘,可手頭只有那么點銀子,難于兼顧。既然娘態度堅決,他也只有照辦。
抓來的藥可以用七天。七天以后,王臘正發著愁,錢郎中來了。錢郎中給王臘娘診診病,把把脈,就起身告辭。走到屋外,錢郎中壓低聲音,對送他出來的王臘說:“王兄弟,我跟你說句真心話,你給你娘不用抓藥了。要抓就抓另一個方子吧。”“為什么?”王臘大驚。錢郎中嘆口氣說:“你娘得的是不治之癥,無藥可醫了。其實這兩個方子你都可以不抓藥,因為都治不了。只是你不會罷休,還想救人。所以那另一個方子你接著去抓藥吧。”
錢郎中又告訴王臘,他已經跟藥店老板講好了,王臘抓了藥,可以賒賬。
王臘不由發了愣,他在后面追著問:“錢先生,你難道真的知道……”但話沒出口,被錢郎中回身制止了。“王兄弟,你啥都別問了。還是去抓藥吧。你要記住,這事對誰都不要說。”
錢郎中走了。王臘的心里似乎明白又很糊涂。難道錢郎中真的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嗎?為什么舉動這么神秘呢?
但王臘顧不得那么多了,去了縣城抓藥。果然,掌柜的爽快地給了藥,承諾給他記上賬。王臘試探地問掌柜的,錢郎中是怎么說的?掌柜回答:“他只求我們給你賒賬,別的沒有多說。”王臘心中疑惑,又一想,我管他呢,先把藥給姑娘用了再說。
姑娘雖昏迷著,但那嘴能張也能吃喝。王臘將藥熬好,在夜里與飯食一起帶到山洞里,先喂她喝藥,再喂她吃飯。王臘也不知道,這樣下去行不行,這姑娘能有蘇醒過來的一天嗎?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王臘的娘病情日重,生命之火就要熄滅。臨終前,她拉著兒子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孩子,那個姑娘,只要還活著,你千萬不要扔下她。”在這樣的叮囑中,娘去世了。
王臘心里像刀扎般難受。就在給娘辦好后事的那天夜里,他為姑娘送飯和藥。他一邊給姑娘喂食,一邊流眼淚。忽然間,他聽到姑娘哼了一聲,那眼睛睜著,與平時有點不同,有了一層光。隨即她又閉上了,嘴里在輕輕地問:“我這是……在哪里呀?”
王臘跳了起來,姑娘竟然開口說話了。他急忙叫道:“姑娘,姑娘……”姑娘把眼睜開,直愣愣地望著他,又輕聲地問:“你是誰?我現在在哪里?”
姑娘醒了,是真真地醒了。王臘忘情地抓住她的手喊道:“這下好了,妹子你終于醒了。”“你叫我妹子?你是我哥哥嗎?可我不記得我有哥哥呀……”姑娘明顯有點反應不過來。王臘笑了,眼淚卻止不住流下來,蒼天有眼啊,我終于把你救活了。
不過這樣一來,王臘心中原有的一個疑團也更大了。錢郎中不是說,姑娘得了霍亂嗎,現在看起來根本不像呀。王臘決定,無論如何要問問錢郎中。只有搞清這一點,他才可以考慮是不是將姑娘接回家里去。
但王臘沒想到,他找到錢郎中,還沒開口,錢郎中卻搶先說了一句:“姑娘醒過來了,是不是?”錢郎中說,他一直在暗中盯著王臘。“啊,錢先生為啥要這樣?”王臘很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