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前問:“他們倆的手段都沒起作用?你是說咬死羅貴的不是葛金元放的蛇,也不是嵇梅放的那一條?”
“正是。”
“可是羅貴確實是被毒蛇咬死的。難道真如回帖中有人分析的那樣,羅貴是被無毒的青梢咬傷,然后是被嵇梅使用帶有蛇毒的酒精涂了傷口,致使蛇毒通過傷口侵入他體內造成死亡的?”李前這樣問。
我反問他:“連你都對這個問題感了興趣?那不是很簡單嗎,當時你們不是到現場的第一時間就拿到了那個酒精瓶嗎?還有用來涂抹羅貴傷口的棉簽。法醫不是對這兩樣東西進行檢測了?確實是酒精,里面不摻有任何有毒物質。”
“問題在于,我們到了現場才拿到那具酒精瓶的,也無法確認這個瓶子是否就是羅貴所帶的那個,有沒有進行過調包了?”
李前提出的這個疑點還是有一點道理的。但我告訴他,其實不用查那個酒精瓶子,可以通過對羅貴被咬部位的傷口檢查,就可以確定咬他的是毒蛇還是無毒蛇。如果是無毒蛇咬的,那才用得著懷疑可能是摻毒精酒涂傷口引起中毒,但如果傷口就是有毒蛇的呢?
“法醫檢查過,羅貴手指上的傷口,確實是被臺灣海蛇咬傷的。”李前說。
“這個結論可靠嗎?”我問他。
“應該可靠吧,是法醫作出來的。”
“但你還是法醫再仔細檢查一遍為好。”
“怎么你認為法醫的結論有瑕疵?”
“肯定有漏洞。”
“那好,我讓法醫再作進一步檢查,確認一下。”
李前希望我耐心等待,這個檢驗過程可能需要個把小時。也可能因為法醫太忙要等上半天。總之他那邊有了結論再來跟我交流。
其實我現在就可以把那個結論告訴他,因為終極結論早在我心底。不過為了讓結論更有說服力,還是先讓他那邊的法醫重新檢查一下死者的傷口再說吧。
趁李前去叫法醫驗尸的空隙,我一時又沒事干了。順便又到論壇上逛了一下,結果又有一個新帖子出現。
本來我是抱著看過就算,滿足一下好奇心的心態點開的。但看了幾行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靳偉第一次見到小女孩,是在填公路路基的時候。那天下午他正指揮一輛挖掘機作業,突然間,挖掘機前方出現了一個穿花衣服的小女孩,大約十一二歲。司機老鮑顯然嚇了一跳,失聲叫道:“我的天,你不要命了?”
挖掘機前后左右是嚴禁站人的,操作時容易發生意外。靳偉急忙跳下路基,站在下面呼喚:“小姑娘,快下來,上面危險。”
路基有兩米多高,堆土還很松軟,要爬上去還是很吃力的,所以她不可能是誤闖到此,而是有意爬上去,站到挖掘機前。她真的不要命了?
老鮑跳下駕駛室揮手:“快下去,這里不能玩。”
“我不是玩。”小女孩開口了,聲音很尖。
“那你來干什么?”
“我不許你們再往前填了,這條路要轉彎,往那邊去。”女孩抬手指指東邊。
老鮑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也沒空聽她解釋,伸手把她往下推。女孩不得不順著坡度跑下來,正好站在靳偉面前。
靳偉打量她,矮矮的身子很瘦弱,下巴尖尖的臉上無血色,亂蓬蓬的頭發如枯草,一個黃皮寡瘦的小妮子。
靳偉和顏悅色地問:“小姑娘,你為什么要我們的路轉彎?”
“因為,南邊是我們家。”女孩的話直截了當。
“哦,是不是,這條路對你家有影響?”
“對。”小女孩點點頭。
靳偉知道,造新公路是經過勘察的,凡在線上的民居都會搬掉,給予經濟補償。如果小女孩的家就在線上,一定早搬掉了,為什么她說有影響呢?他正想問得明白點,手機卻響起來,是另外的工地要他去一下。他只好勸女孩別再爬堆土,會有危險的。然后匆匆趕往另外的工地。
筑路是長線工程,分段進行的,靳偉作為技術員要負責的地方很多。一天以后他又回到老鮑這邊,路基已經向前延伸了一百米。
老鮑氣惱地告訴他,那個女孩又來過幾次了,她總是像頭牛一樣沖上堆土,差點被挖掘機的挖斗給撞上,嚇出他一身冷汗。“瞧,她又來了。”老鮑向南一指。
果然,小女孩從南邊走來了,她步伐匆匆,昂首挺胸,很有點慷慨悲壯的樣子。來到挖掘機下,就要往堆土上爬。靳偉連忙把她拉下來。
“小姑娘,你別上去,要有事,就跟我講,好嗎?”靳偉和藹地說。
女孩看著他:“你是這里的頭頭嗎?”
靳偉點點頭:“這里我負責。”
“那我跟你講過了,你們別把路往南做過去,行嗎?”
“你說說,這條路怎么影響你家?”
女孩遲疑了一下,嘟嘟嘟囔地說:“離我們家的房子太近了。”
靳偉明白了,她家的房子不在線上,沒有搬遷,但因為離公路比較近,覺得吃虧了,所以她大著膽子來阻撓施工。
要換了別人,肯定拉下個黑臉把她罵跑。但靳偉沒那么做,他說要跟她去看一看。女孩立即在前面帶路。
向南走大約一里路,有兩間舊屋子孤零零地座落在荒地上。烏黑的屋面,瓦片都不成規則,有些地方已經脫節,雨天肯定漏水。墻皮斑駁,露出老舊的青磚。其中一面墻都有些傾斜,讓人擔心刮大風時會不會突然倒塌。
這里的路基還沒有傾倒泥石料,不過已經用白石灰劃出了線,這兩間屋子離線有三米左右。按照規定,這個距離可以搬遷也可以不搬。為了節約成本,有可能不把這兩間屋子列在搬遷之內。
靳偉揣摩,可能是這家的大人不服,故意攛掇女兒到工地鬧事,逼有關部門給他們賠償,讓他們搬遷去造新屋。
靳偉無權介入此事。他只好勸女孩:“你家的房子離公路還有這點距離,不受影響啊。”
誰知這一句,激怒了女孩,她一跺腳,大聲叫道:“怎么不影響,我媽媽會嚇壞的。”
女孩領靳偉進屋。屋子里站著一個彎腰駝背的中年婦女,她一看見進來個生人,嚇得連忙往角落里退。那呆滯的眼神讓靳輝一愣,這好像是個癡呆人啊。
女孩指著她媽媽對靳偉說:“我媽媽是被車撞過的,現在她聽到汽車聲就很害怕,總說外面有車要撞死她。要是公路這么近,她更會怕得沒法過……”說著傷心地哭起來。
靳偉的心不由自主地被扯了一下……
靳偉回到工地。老鮑一見他就問:“怎么樣,見到她的爺娘了吧,他們是不是說,房子要搬遷,要賠償?”等到靳偉把看到的情景一說,老鮑也很吃驚。
原來女孩阿玉已經沒有了爹,只有個被車撞過的癡呆娘,為了娘才斗膽來阻撓施工,并不是耍無賴啊。阿玉對靳偉說,她們不在乎住不住新房,只希望能住得安靜點。如果公路能繞遠一點就好了……
老鮑見靳偉的神色十分難過,關心地問:“你怎么啦?”靳偉長長地嘆了一聲:“我也有這么大一個女兒啊……”
是的,自己的女兒有父母疼,可這個小妮子的命運太苦了。靳偉總覺得,自己應該幫她做點什么。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后,阿玉仍然每天要過來。但她不再搶到挖掘機前去,只站在下面,望著一輛一輛載重車運來泥石料,轟隆隆地倒出,再由挖掘機一斗一斗地攤平,路基就這樣一點點往前延伸。她呆呆的眼神,讓靳偉心里不是滋味。
工期在按照計劃進行,路基不斷地向前伸展。阿玉家的房子就在前面了。當挖掘機終于來到她家房子前時,靳偉發現阿玉沒有出來,她家的門也閉得緊緊的。突然間,屋子里傳出一陣凄厲的號叫:“車來了,車來了,要撞我了,撞我了……”隨之是阿玉的聲音:“媽媽,你不要怕,車在外面,沒有事的。”“不,他們要開進來,撞死我,一定會撞死我……”
“媽媽,媽媽……”阿玉的叫聲變得急迫。
靳偉正不知是不是進去安慰一下娘倆,就見阿玉開了門向他喊:“叔叔,快點救救我媽媽,她……她掉下水了。”
靳偉連忙跑進屋去,屋里并沒有她媽媽,后門開著。靳傳從后門跑出去,這才看到屋后有一口水塘,阿玉媽掉進去了,正在撲水。靳偉趕緊跳下水,把她拉了上來。可是她死活不愿進屋去,硬說那輛轟轟隆隆的大車會開進來,把整個屋都撞塌,她會死在里面。
阿玉拉著媽媽的胳膊哭,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靳偉想了想,決定去找這個村的村長。
問清村委會的方向,靳偉一個人前去。他不過是一個造公路的技術員,對這里的情況一點不熟悉,但還是硬著頭皮找到了俞村長。
俞村長是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人,乍一看像個高級干部,肥頭大耳,挺胸凸肚,派頭不小。靳偉說了娘兒倆的事,問村長能不能幫她們另找個住處,先暫時住一下?
俞村長剛吃過飯,身上一股酒氣,一邊剔牙一邊問:“你是造公路的靳師傅吧?為啥要管她們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