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在一邊聽著,鼻子直發(fā)酸。他指指阿福的床說:“大媽,阿福到那邊去干活,不用帶鋪蓋的,所以他的東西留在這里。現(xiàn)在這么晚了,你就睡在這里吧。”
王明認為,當媽的躺在兒子的床里,會感受兒子的氣息,這肯定是她愿意的。但阿福媽卻連連擺手:“我這老太婆,不能弄污了兒子的被褥。”說著就站起來想走。王明也跟著站起來:“大媽,我送你過去吧。”“不不,小伙子,你真是個好人,我不能讓你送。”
阿福媽走出屋子去。王明望著她孤獨的背影,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其實他害怕她問得過多,要是她認真地追問,他的回答肯定會漏洞百出,老人一定會聽出來,他是在搪塞她。幸好她一聽兒子被派往外地,也沒有問那么多。王明難過的,是自己在騙她,但又不得不騙。
第二天早上,王明見到朱強,就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朱強責備道:“既然她半夜里來,你怎么不送她回去。”“可她不讓我送……”“她不讓你送,是她客氣,你怎么也不想想,她一個鄉(xiāng)村大媽,從來沒來過城里,會住在哪里?我擔心她既沒住旅館,更沒有租屋子,而是住在哪座橋下吧……”
王明聽了覺得有理。雖然自從阿福死后,朱老板每月要寄錢給阿福媽,但看老人那付樣子,穿著簡陋,頭發(fā)蓬亂,不像會住旅館,更不像會租房子。王明決定,如果老人再來,一定要把她送到住處,要是她謝絕,就悄悄跟一下,看她到底住哪里。
可當天王明等了一天沒等到。他猜測,老人可能要晚上才來。果然,半夜時分,他聽到外面有輕微的聲音。隨即有人敲門。他打開門,阿福媽走了進來,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阿福沒有回來,我來看看他的東西。”說著就坐在阿福的床頭,摸索起阿福的東西來。她摸得很仔細,還把阿福的衣服拿起來,放到鼻子下聞聞,嘴里說:“這孩子,出門在外,衣服倒洗得干凈,在家時,都是我給他洗的呢。”王明小心地搭話:“大媽,阿福在家很孝順你吧。”“當然,他人不壞,可就是不愛聽我的話,我本來不想讓他出來做工,在家多好啊,可他硬是要出來……唉!”大媽說著,神情黯然起來。
這倒是王明可以理解的,王明聽阿福說起過,他從小喪父,是媽媽一手把他拉扯大,母子相依為命,兒子要離家出去打工,把媽媽一個人扔在家中,確實太冷清了。可現(xiàn)在,大媽根本不知道,兒子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王明不敢想象,一旦她得知這一噩耗,能受得了嗎?
不,這個殘酷的事實,不能說出來。王明強顏歡笑,盡量撿一些愉快的話題,說阿福在工地表現(xiàn)如何好,如何獲得老板的賞識,和工友們的信賴……阿福媽果然聽得很開心。一會兒她站起來說,她要回去了。
“大媽,我們老板說了,今天一定要我送你過去。你等一下,我去叫輛出租車。”王明說完,匆匆跑到外面的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可是等他進屋叫大媽時,卻發(fā)現(xiàn)屋里空空的,大媽已經(jīng)不見了。他跑到外面尋找,找來找去找不到。
王明心里很沮喪,同時,他也覺得很納悶,大媽的行為舉止,太古怪了。她到底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她又住在哪里呢?尤其是她來來去去,總是在半夜三更,來也突然,去也匆匆,簡直太神秘了。
這到底怎么回事?王明越想越覺得蹊蹺。忽然間,他的心一縮,身上不由冒出了一片雞皮疙瘩……
天亮以后,他立即去找朱老板。一見面,朱老板就問:“怎么樣,昨夜阿福媽有沒有來?”這件事也是朱強心頭的一個疙瘩。王明就把昨夜的情況匯報一下。朱強也疑惑地說:“聽你這么說,確實好像有啥不對頭……”“老板,我有個想法,是不是阿福媽她……也死了?”“啊!?”朱強嚇得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現(xiàn)在來的是個……魂?”“沒錯,我就是這樣想的……”
王明是這樣分析的:阿福媽年輕喪夫,一手拉扯大兒子,阿福是她的心頭肉,人生的全部希望。她不愿意讓阿福離開家出來打工,但倔犟的阿福不聽她的話,毅然外出當民工。媽媽在家思念過頭,本來身體就不好,也許是一場病,突然奪去她的命。她死了,卻還想著兒子,于是漂泊的靈魂找到這里來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啊。”朱強戰(zhàn)兢兢地說。但隨即又點了點頭,認為這個推測是有道理的。現(xiàn)在怎么辦?王明沉重地說:“我覺得,阿福死去這件事,不必再隱瞞了,今天夜里她來了,我就告訴她吧。”朱強也默默點點頭。
然而當天夜里,阿福媽沒有來。接下來好幾夜,再沒有見她出現(xiàn)。王明既奇怪又著急。那天夜里,他還在燈下等待,忽然響起了敲門聲。他連忙去開門,睜眼一看,門口站著的,竟是阿福。
“阿福,怎么是你?”王明驚恐萬分,連連后退。只聽阿福低聲說:“王明,謝謝你和朱老板,這么關(guān)心我們娘兒倆。你們真是好人。”王明壯了壯膽,急切地問:“阿福,你知不知道,你媽在家怎樣了,她是不是也死了?”“不,我媽沒有死,她現(xiàn)在就在家。本來我想直接見她,可又不敢啊。王明,你能不能幫幫忙,替我去看看她?”阿福說完,就在門口消失了。
王明一下醒了過來,原來他打了盹,做了個夢。但這個夢是如此清晰,使他不得不相信,阿福真的來過了。阿福媽到底情況如何?王明決定,去阿福家看個究竟。
王明征得朱老板同意,這天出發(fā)了。他到了阿福家,一眼就看見,阿福媽坐在院子門口,朝著大路張望著。她一見王明,就驚訝地說:“咦,你這個小伙子,我好像見過你。對了,是在夢里……”
“夢里?”“對,前幾天,我夜夜做同樣的夢,就是到了城里,去找我阿福做工的地方。我就碰上了你……”阿福媽嘮叨著,把她的夢境講給王明聽。而這正是王明前幾天碰上她的情景。
這是她的夢嗎?王明糊涂了。阿福媽又拉著他的手說:“是你告訴我,阿福被派到另一個工地去了。我沒有見到他。但我坐在他床邊,摸著他的衣服了,那條坎肩,還是我縫的呢。對了,阿福什么時候回來?”
王明暈頭昏腦,只好繼續(xù)搪塞,說還要半年甚至更長時間,阿福才會回來。阿福媽憂傷地說:“這孩子,一旦離開娘就心硬了,錢是寄來的,可不愛回來。是不是城里太好玩了……”
王明不知道說什么了。其實阿福曾經(jīng)說過,他的娘當年為了養(yǎng)大他,起早摸黑勞作,終于落下了全身的病。他外出打工,就是要多掙點錢,治媽媽的病。可沒想到,他在外面干了才半年,自己卻得了惡性腫瘤。他硬撐著,最終被惡病奪去生命。臨終前,阿福央求大家,不要把他死去的消息告訴他媽媽,他擔心媽媽知道了,肯定受不住。他希望這個消息隱瞞一天是一天。朱老板在阿福死后,出錢在城里料理了后事,并隔一段時間,給阿福媽寄一點錢,讓她覺得,兒子還在正常地干活……
現(xiàn)在,王明親眼看到了阿福媽的虛弱,他下了決心,這個“騙局”,還得繼續(xù)下去,因為,讓老人存在一份希望,總比徹底粉碎那份希望要好吧。
王明回到工地。當天夜里,他又見到阿福來了,阿福說,就是他讓媽媽“靈魂出竅”,到他生前打工的地方神游了一番。阿福感謝王明和朱老板配合了他。王明醒過來,發(fā)現(xiàn)又是一個夢。但他仍然相信,阿福確實剛才來過了。他也終于知道,他在那些深夜里碰上的,確實是阿福媽的“靈魂”。
“哎,好感人哪。”我聽完后長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榕榕還沉浸在故事的氛圍中,低聲說道:“本來不該說這個故事的,說了就覺得不好受。”
為了緩解氣氛,我連忙安慰道:“算了算了,我們還是不講了,就這么一心一意走路吧。”
“不不,你還是講吧,換個類型的。”
“我這里只有打打殺殺的。奇案的,或者矛盾重重的。”
“打打殺殺也行,奇案的也行,矛盾重重也行,什么都行。”
我想了想說:“那就來個膠囊公寓吧。”
“挺新鮮的。是什么類型?”
“當代的。”
“好,那你說說看。”
我就說了起來——
來到這座城市,梅子找到了一份工作。這幾天她暫時住旅館,必須盡快租一個住所。此時梅子才發(fā)現(xiàn),租房遠比找工難得多,新找的工作月薪千元多一點,城里的出租房最差的也得每月七八百。
這天趁著星期天,梅子又四處跑動。天黑下來了,她心里覺得好失望。就在這時,有一張紙悠悠地飄來,落在她的腳邊。借著路燈的光,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行字:“打工者喜訊:膠囊公寓!”
膠囊公寓?梅子眉頭一跳。恰好最近從網(wǎng)上看到過,所謂膠囊公寓,是房東將比較寬敞的房子用夾板等材料隔起來,分成一個一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剛好可以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