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娘子哭了片刻,又忍住,“我求了相公,說我黑天半夜一個婦道人家怕出事。相公才容我多住一宿。我原想著第二日,相公能消了氣,回心轉意。誰知天還未亮,小姑就來攆人,我說還沒收拾東西,小姑就罵,說東西都是施家的,哪有我的東西?我和孩子被推著出門,我喊相公,相公根本不見我,只讓小叔給我二兩銀子,叫我速去。以后也不許再登門。……我又到平日送繡品的繡莊去敲門,求收留。可不知為何繡莊老板態度大變,說不再收我的繡品,還告誡我盡快出城,免得惹麻煩。……我走投無路,想起城外住著個遠親,就到城外去。哪知道,一打聽,親戚早就搬走了,我在路上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結果就被歹人盯上了,搶去我的孩兒。……多虧了大將軍……”
曲娘子說著又要跪,管家趕忙扶住。
聽完這故事,大家都心情沉重,鄭敏不由地說了句,“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哎!……只是娘子,你日后如何打算?”
曲娘子從懷里取出一方帕子,雙手遞給鄭敏,“我跟管家要了針線和布料,繡了這個帕子,小婦人身無長物,無以為報,這帕子小姐隨便使著。”
鄭敏看著帕子,繡工精致,美輪美奐,竟讓人舍不得用,在鄭敏看來,這已經不是帕子,而是藝術品了。鄭敏在這里贊嘆,眾人傳觀了一遍,都說好,曲娘子羞澀說不敢當,“小婦人如今無處可去,想叨擾幾日,我什么都能干的,真的,做針線也好,做粗使婆子也好,只求一口飯吃就行。待我打聽到親戚搬去哪里,自會離開的。”
大將軍聽完,也是無語,嘆口氣,“只可憐了孩子,……若你所言屬實,你母子也是可憐人。”
曲娘子連忙發誓,“小婦人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謊話,叫我死無葬身之地。”這已經是很重的誓言了,眾人已經信了大半了。
大將軍吩咐管家,“先住下吧,派人幫她尋訪親戚。……管家先把曲娘子帶下去,看她缺什么,幫忙安頓一下。再把老黑叫過來。”管家應了,帶人下去,曲娘子又磕了頭,帶著孩子離去。
“為人莫做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哎!”鄭敏感嘆著。
“你放心,你將來就算嫁了人,有大將軍撐腰,誰敢欺你。”世子寬慰。
“若是因為祖父的威勢才對我好,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我寧愿終身不嫁,也不要跟心術不正的人過日子,想想都惡心。”鄭敏不屑地說,心里已經打定日后招贅的主意。
世子聽了,居然認真地發起愁來,最后一跺腳,“罷了,你就一輩子不嫁人,我關照你一輩子就是了。”
鄭敏大奇,“有你什么事啊?”
“你祖父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你既救了我,是我恩人,我一輩子幫你,報答你好了。”世子理所當然地說。
“得了吧您,世子還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安危再說其他吧。”鄭敏翻個白眼。
“敏兒,世子是好意。”大將軍看孫女不領情,說了她一句。
“好吧,謝謝你的好意,不過真不用,我有祖父就夠了。”鄭敏不情愿地謝了,心中卻說,這世子不過白說一句空話,我還要領他的情嗎?
這時,老黑進來了,大將軍跟他大致說了曲娘子的情況,老黑驚嘆,“原來是做過舉人娘子的。”
大將軍說,“這府里的人,說起探聽消息,你和大劉最在行,但是大劉這幾日要陪著世子,就你跑一趟吧。你去調查一下曲娘子的事情是否屬實,若果然屬實,她的前夫一家人現在如何也探聽一下。”
老黑領了命出去。
世子問:“大將軍果然謹慎,是怕曲娘子說了謊么?”
大將軍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多想想總沒錯的。我不隨便收留人,早年也揪出過別人派來的探子,這府里每個人都不能有差錯的。”
鄭敏在旁邊對世子說,“學著點吧,我祖父為人處世可有一套呢。”
世子不由感慨,“相比之下,國公府里,真是什么都有,成日里烏煙瘴氣的。姨娘得了老夫人的信任,能當半個家呢。至于下人,也是分著幾派,誰也不服誰,有好處都去沾,苦差事都躲著,出了事情互相推諉。哪像您府里人少事少,這般清凈。”
鄭敏也嘆道,“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世子笑了,“你又懂了?那你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是什么意思?”
“就是說有個人,名叫‘家家’,他有本不好念的經文,但是他還是努力地念。”鄭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啊哈哈哈哈……家家……哈哈哈……念……念經……哈哈哈……”世子沒想到這小姑娘說出來一通這種東西,狂笑起來。
連大將軍在旁邊聽了,都笑得無奈,“這死丫頭,捉弄誰?”
“‘家家’可不是個人啊,你真傻。”世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鄭敏一聽不高興了,“我與你說笑呢,你當我真不知道啊,你才傻呢。年輕人,什么都信。哼。”
“年,年輕人?誰呀?我?……哈哈哈……”世子看個八歲女童叫自己年輕人,又開始笑。
“好了,敏兒,莫再胡鬧,今日還沒讀書、習字呢。”大將軍提醒孫女兒。
于是,每日的功課開始了,鄭敏已經學了不少字,也跟著祖父念會了不少文章了。大將軍早就發現鄭敏記東西快,悟性也好,漸漸加重課業,鄭敏也沒問題。大將軍不由稱奇,直說她是塊讀書的料,可惜了,是個女孩子,不能去考科舉。鄭敏心里虛著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頂了個小女孩的殼子。
但是世子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被鄭敏的領悟能力驚著了。真的是記性好,反應快,而且舉一反三,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世子在旁邊拿本書,根本沒有在看,完全被祖孫倆吸引了。漸漸地,他發現,大將軍講東西,深入淺出,比先生講得還好懂。而且,還會舉很多百姓生活的例子,有時還說些親身經歷,世子也被吸引住了。這樣的學習跟聽故事一樣,多有趣。
不知不覺,到了用飯的時間,三人依舊一起吃了。飯后歇息一會兒,世子跟著祖孫倆人去做農事。
雖然有下人跟著,但是大將軍事事親力親為。就連林忠、大劉要幫忙,還得大將軍同意,在府里,能和大將軍一起務農,是件榮耀的事。
世子再次嘆服,“原來大將軍真的會種地啊!”說完看見大家都在笑,才發現,原來把心里話給說出來了,一下子紅了臉。
“難不成你以為我祖父在假裝種地嗎?嘿嘿嘿。”鄭敏覺得世子越來越可樂了。
“我投軍以前就是種地的莊稼漢,自然會種地的。”大將軍也覺得世子的說法真有意思,也不禁跟著大家一起笑。
這時,出去打聽消息的老黑回來了,他說就花了200文,就什么都問明白了。
原來施舉人休妻是有緣故的,他前腳一休妻,后腳就遣了媒人去一個武姓的六品官家里去提親。那家有個庶女,因為守孝的緣故,拖得年齡大了,都不曾許配人家。
老黑說,他花了200文,收買了舉人的書童,打聽到,原來那舉人和小姐早就因為一次偶遇相識,私下來往了數月了。施舉人本來跟小姐說回家休妻,然后上門提親。但是小姐說了,孩子都不能留下,不做現成后娘。施舉人因此猶豫了些日子,但為了前程富貴,還是下了狠心,尋了個借口,連妻帶子一并攆了。
而且,書童還說,其實,前陣子,曲娘子的小姑、小叔為難嫂子,也是舉人授意。本想逼迫曲娘子自請下堂,哪知道曲娘子竟然都忍下來。所以舉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娘子休了,兒子攆了。如今那家已經允了親事,就等良辰吉日辦喜事呢。
連鄰居那里,老黑也都問了個遍,人人都贊曲娘子為人厚道勤快,與人為善,還說舉人一家原先都是曲娘子養著。說到這里老黑停住了,“鄰居也說了個曲娘子的不好處。”
“是什么?”“哪里不好?”“快點說呀。”眾人催促。
“就是曲娘子太過勤快,把夫家人都慣成懶漢了。”
“嗨!”“(ˉ▽ ̄~) 切~~”眾人都嫌老黑賣關子。
“這一家子忘恩負義,且等著瞧吧。”鄭敏回頭問世子,“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文錢,我料定那施家將來的日子太平不了,肯定雞飛狗跳。”
世子說:“我不敢賭,因為我也料定如此。”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那繡莊又是怎么回事?”大將軍問起。
“這個我也打聽過了,本來繡莊老板不肯說,我就把一品大將軍府的名頭搬出來了。說曲娘子如今在大將軍府做工,府里不用來歷不清的人,一定要問個清楚,那老板一聽是一品人家問話,趕緊說了實話。……他說是一個六品官兒家的管事來了,不許老板再收曲娘子的繡品,要把曲娘子趕出京城呢。”老黑說到這里義憤填膺,“那姓武的也太過霸道,竟是不給人留活路!”
說到這里,什么都對上了,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大將軍搖頭嘆氣,對老黑說,“你去跟曲娘子把這些說清楚,也好叫她做個明白人。”
老黑正要走,這時,缺了一條胳膊的門子跑過來,“將軍,大將軍,兵部來人送信了。……老黑,大劉,正好你們都在呢。……兵部的人說,給老黑、大劉他們幾個的嘉獎下來了,讓他們到兵部報到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