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世子來給大將軍請安，大將軍說不必如此，但世子堅持，說禮不敢廢，大將軍也只得由他，順便留世子用了早飯。

席間，世子就問起，“你們每天除了種地、養花，還做什么？”

鄭敏回答：“能做的事情可多著了。我每天上午，都到祖父書房，祖父教我讀書、習字呢。祖父還會說故事呢，特別是打仗的故事說得可好了，比說書先生說得還好著呢。”

“好啊，我也想聽。大將軍，我可以在書房跟著一起學嗎？”世子問。

鄭大將軍犯了難，教自家的孩子隨便教教就好了，何況是女孩子。教國公世子？恐怕不合適，大將軍就問起世子讀了些什么書，學過些什么。世子說學了四書五經了，小時候跟祖父還學過點拳腳。

大將軍想了想，說：“你十一歲，已經學了不少東西；敏兒八歲，才剛開始學，你倆人學業差得多，沒法一起教啊。更何況，老夫也不會教人，我這小孫女兒也不用當官，也不用上戰場，我胡亂教些，沒什么。世子的話，……老夫不敢誤人子弟。”

“沒關系的，我就在書房呆著，在旁邊聽聽，遇到我學過的，我就自管自看書房里的書，你們就當沒我這個人好了。而且，我聽了敏兒妹妹那天說的話，什么返璞歸真的……大將軍心懷丘壑，是真正的高人，我想跟著大將軍聆聽教誨。”世子懇切相求，“而且，我呆在您這里，……還安心些。”

大將軍一看，不便再拒絕，便答應了，告訴世子書房的書可以隨便看。世子又提起，祖父去的早，拳腳學得有限，后來母親就不許學了，如今想跟著大將軍學些防身之術。

鄭敏一聽樂了，這世子學防身術，那她在旁邊豈不是也可以跟著一起學了。甚好，甚好。于是，在旁邊大力慫恿，還吵著也要學防身術，大將軍左右無事，就都答應了。

鄭敏高興得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世子，我們以后就是同窗了。”

世子也激動地不知說什么好了，“那天聽說大將軍的‘連珠箭’把所有歹人都制服了，可恨當時我躲起來，沒有看到，日后定要親眼看看大將軍的成名絕技‘連珠箭’！……而且，我也要學，……對了，……我還沒拜師……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說著倒頭就拜。

鄭敏就在旁邊呆了，這人真會爬桿就上，這就拜師了？

大將軍連忙扯起來，“使不得，使不得，老朽一個，哪能給世子為師，教你可以，但你出去不可說是我的徒弟，也不能叫我師傅。”

世子一拍腦袋，“看我這糊涂的，古來名師收徒都是有講究的，我這三腳貓的功夫，還不配做大將軍的弟子，會給將軍丟臉的。……我明白了，日后我武功精進了，再來拜師。”

這時，管家來了，身后跟著那天被救的小娘子。

小娘子拉著孩子，低著頭，孩子倒是笑嘻嘻的很討人喜歡，一進來就要鄭敏抱。鄭敏忘了自己是小孩兒了，伸手接過來，抱在懷里，呃……好沉，差點一起摔倒，幸好旁邊世子眼疾手快扶住了。

老將軍看著直搖頭，“這孩子，瘋瘋張張的。”轉頭跟小娘子說，“對不住，嚇著令郎了。”

小娘子忙搖手，“無妨，無妨，是我孩兒莽撞。”

說著拉過孩子要給大將軍磕頭，“我和孩子都感謝大將軍和小姐的救命之恩，如果這孩子出個什么事，我……我真是……我也沒法活了……”說著眼淚掉下來。孩子看見母親哭了，也跟著啜泣起來。

大將軍忙命管家扶起小娘子，鄭敏也把孩子拉起來，取了桌上的蜜餞零嘴給他吃，孩子不知愁苦，馬上破涕為笑。

這邊管家來扶，小娘子卻不起身，大將軍問道，“這位娘子不必多禮，那天你和孩子已經來磕過頭了，……今日，……可是還有其他事嗎？”

小娘子跪著說，“奴家這里確實還有事相求……”

管家勸她，“你先起來說話，大將軍仁善，看不得人受苦。”

小娘子是起來了，可紅著臉，不知該說什么。

管家看她不好意思說，就替她說了，“那天，這小娘子抱了孩子來給老爺小姐磕過頭之后，走到大門口，又返回來。又給我下跪，求收留幾日。說被夫家休了，抱著孩子無處可去。那日是到城外去投親沒投著，親戚搬走了。在路上徘徊不知該去哪里，才被歹人盯上了。”

大將軍問道，“你因何事被休？”

小娘子滿面羞慚，“奴家不是惡婦，也沒犯七出……奴家，奴家……冤枉。”這小娘子生怕大將軍等人聽到她是下堂婦而瞧不起她，不予收留，拼命解釋，卻語無倫次。

大將軍寬慰她，“你莫慌，慢慢說吧。”

“我娘家姓曲，自嫁到施家，小婦人一向盡心侍奉公婆、照顧小姑、小叔，一日都不曾怠慢，還生下了這個兒子。我相公一心考科舉，我就刺繡補貼家用……相公讀書、考試要用錢……還常常出門會友……再加上一大家子的花銷，家底早就空了……就連公婆的棺材都是我刺繡賣的錢買來的……相公、我、孩子，加上小姑、小叔的花銷，日常花費都要靠我刺繡賺來……”

管家在旁邊忍不住插嘴，“一家五口人，都靠你這一雙手，你也是辛苦。”

不說還好，一說曲娘子忍不住哭出聲來，“辛苦沒什么，誰會怕辛苦呢。”

鄭敏看著曲娘子哭了，就來插科打諢，“誰說的，好多人都怕辛苦的，我就怕的。”說完還點一下頭，以示怕怕。

眾人都笑起來，大將軍是被氣笑的，“你個懶鬼，今日寫500個大字，罰你的懶。”

鄭敏一撇嘴，“罰就罰，才不怕的……曲娘子你繼續說，后來怎么了？”

曲娘子也被逗笑了，也覺得自己在大將軍面前哭不合適，就擦了眼淚繼續說，“初時，相公還算敬重我，家里不過一個通房丫頭而已。可自從相公中了舉，就有人陸續送了兩個妾室過來，還送銀錢、土地，有人看相公考得好，未來前程無量，有意與他結交，家里日子寬裕些了。”

“那他為何休你？……我知道了，定是他富貴了，嫌棄你。想攀高門大戶的親，我說得對不對？”鄭敏問道。

不等那曲娘子開口，世子先有話說了，“常言道，‘富易妻，貴易交’，古人誠不欺我。”說罷還嘆氣搖頭。看得鄭敏直笑，“說得好像你經歷過似的，還‘古人誠不欺我’。”

世子紅著臉爭辯道：“我雖未曾經歷，但聽說過好些的。我若以后娶了娘子，定會對她好的，絕不會做負心漢的。你瞧著吧。”

鄭敏滿不在乎，“那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瞧什么？……別打岔，繼續聽。”

曲娘子經過兩個孩子這一鬧，心情平復了很多，開始平靜地講述，“自從相公有了巴結的人，家計不再靠我，一家人對我就沒了先前的敬重，相公倒沒說什么，只是小姑、小叔動輒說我撞了大運，能嫁到施家，他哥哥大才，若不急著娶親，說不定配個官家小姐，我聽了這話十分寒心，那可是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養大的小姑、小叔，我養了他們六年……”

說到這里，曲娘子哽咽了，又差點哭出來，她忍耐了下，“又有兩個美貌妖嬈的妾室日日在家生事，今日要花，明日要粉，后日又要上好的綾羅綢緞。我這正妻在家都穿著布衣的，我節儉慣了的人，自然忍不住說她們兩句，誰知那兩個竟然跑去跟我夫君哭訴，說我容不得她們了。我夫君立刻就訓斥我嫉妒，小姑、小叔也在旁邊說我的不是。我心中難過，幾日愁眉不展，小姑就說我給家人臉色看，相公也質問我是否心生怨懟。有天晚上，我給小姑盛湯，小姑說不喝，推了我，我沒拿穩勺子，有幾滴湯水就濺到小姑身上，她當時就鬧起來。相公劈手就給我一巴掌，說我恨他納妾，竟然遷怒燙傷小姑子……他，他當時就寫了休書……”

曲娘子終于忍不住哭出來，“我說我舍不得孩兒，跪下求她，我賭咒發誓說我不是故意對小姑的。我發了下十八層地獄的誓，他都不信我。……他還說我這惡毒的母親養不出好孩兒，既然舍不得孩兒，就把兒子一起帶走。……我萬沒想到……他竟然狠心到連孩兒都不要了。……而且，小姑竟然讓我連夜就走，大晚上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孩子能去哪里？”

鄭敏聽了，氣死了，“這個渣男！還有這一家人渣！”

“什么渣男？什么人渣？”世子聽到新名詞，很好奇。

“渣就是豆腐渣的渣，渣男就是世上最惡心的男人，就是最壞的負心漢。”鄭敏解釋。

世子想了一下，沒見過豆腐渣，不過聽著就不是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