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友人吃癟, 旁邊紫衣的小姐就發難,“鄭敏,你的敏是哪個敏, 敏而好學的敏嗎?那你學會什么了?學會作詩了?”
鄭敏這幾年沒在京城, 不大認識京中的小姐, 就上下打量紫衣女子, 旁邊一位姑娘就說, “這是禮部王侍郎家的嫡出大小姐。”
“哦,我就奇怪,干嘛一提到學, 就只有作詩呢,你就沒見過別的了嗎?哎, 真是沒見識。”鄭敏搖頭替人家可惜的樣子。
王小姐冷笑, “你倒說說看, 你學會了些什么?”
“我學會了孝順,孝道是一直要學的, 你孝道很好了嗎?你做了哪些特別孝順的事情呢?你為父親做過什么,你為母親做過什么?”
王家女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她平時眼高于頂,不把繼母放在眼里,還經常派丫頭把繼母請來, 若不來, 就裝病, 向父親哭訴繼母不給請大夫。
鄭敏并不知道她家的事, 無意之間問到了王小姐的心病, 繼母在她眼里根本不是母親,她平日里連母親都不叫, 只叫夫人。
如今被問起孝道,她突然發現自己無話可說,無例可舉,就呆在了那里。
旁邊一位粉衣的小姐卻不服氣,“呦,說的好像你多懂孝道似的。你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孝感天地了?”
“多么了不得倒不敢說,不過是在有人對祖父無理之時,能夠據理力爭,維護祖父罷了。而且,如今我也在學著管家理事,幫祖父分憂。”鄭敏一臉謙虛的樣子。
不過在座的小姐,都是四品以上人家的女兒,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有什么機會出去維護長輩的名聲。至于管家,也沒幾個小姐有這樣的機會,尤其是世家大族多的是媳婦,哪里輪的上女兒了。
王小姐看大家都沉默,無人為她出頭了,覺得咽不下這口氣,盤算了一番,心里有了主意,就站起來,走出去跪在太后面前。
“求太后做主,鄭大將軍家的小姐出言譏諷,涉及過世的母親,實在不能忍耐。”說完就“嚶嚶”地哭起來。
太后和皇帝都不高興,宮中是什么地方,不過小女兒口角,忍耐下便罷了,還跑到太后面前哭訴,真晦氣。
只是那王小姐不知道,還以為自己的孝心能入了太后的眼。
旁邊的韋貴妃看旁邊的老嬤嬤,那老嬤嬤上前說,“這位是禮部王侍郎家的嫡出大小姐,她母親送她過來的時候,還拜托老奴提點她規矩,如何說母親過世了?老奴不清楚啊。”
上次賞花人太多,看不真切,這次太后和韋貴妃就干脆只請了各家女兒,長輩都不能跟進來的。
王小姐只好自己解釋,“小女的親生母親過世了,已經兩年多了。可是,剛才鄭家小姐卻還問我有沒有對母親盡孝,她這是故意傷人心呢。我母親都不在了,如何盡孝?誰不知道我如今的母親是繼母。”
太后聽著皺眉。誰不知道?哀家就不知道,一個禮部侍郎,三品人家的家務事有多少人能記得,正經皇親國戚還管不過來呢。
鄭敏也只好站出來,跪在太后面前,“小女這幾年不在京中,確實不知道京中的事情。只是王小姐論及孝道,我便隨口問了問,王小姐為父母做過什么,哪知道她突然就生氣了。害王小姐難過,是我的不是,我給王小姐道個歉,對不住了。不過,王小姐的想法小女卻不能認同,誰說母親過世,就不能盡孝了,你可以對繼母盡孝,也可以為生母守孝。”
王小姐聽了這話,哭聲頓時停了,她守孝還差兩個月,才滿三年。論理該著素衣,只是她想著今日見太后,著素衣不好,但是也不能穿紅著綠,所以就選了紫色衣衫。而且,太后說“賞花”,固然大家心知肚明,可是到底沒有明說是談婚論嫁,來了也無妨的。現在鄭敏一句守孝,卻把她將住了。
韋貴妃問王小姐,“原來王家女還在守孝嗎?那這……”說到這里,她也想起,今日召大家前來的借口是“賞花”,又沒明說皇子婚事。雖說守孝當是三年,可也沒說守孝不能賞花啊。何況今日各位小姐面前也只有清茶一杯,算不上宴飲。
王小姐開始頭上冒汗,想起父親的吩咐,硬著頭皮說,“太后宣召,定是要來的,不然就是不忠了,自古忠孝難兩全,為國盡忠總是,……沒錯的。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皇帝在旁邊聽了這一陣子,開口發話了,“今日也沒什么大事,不過太后心情好,請大家一同賞花,君臣同樂的意思。沒什么要緊事,總不能為了皇家開了朵花,就不讓孝女守孝的。”
韋貴妃趕忙安排嬤嬤,“還不送這位小姐回府守孝?”又看看王小姐身上的紫色衣裙,但也沒說什么。
嬤嬤把垂頭喪氣的王小姐送到宮門口,她繼母正在外面焦急地等候,看見自家女兒出來了,可其他小姐還在里面,就不明白了。嬤嬤勉強笑了下,收了人家的好處,卻沒辦成事,也是尷尬,“皇上說了,不耽誤您家孩子守孝,孝期還有兩個月呢。”
侍郎夫人一聽嚇著了,湊近了壓低聲音問,“我家姑娘這也守了快三年的孝了,怎么……”
“這可真不賴我,您家姑娘自己跑出去跟太后說的,說是母親去了兩年多,鄭家小姐還讓她盡孝。”
“怎么還有鄭家小姐?哪個鄭家?”侍郎夫人摸不著頭腦。
“還有哪個鄭家,鄭大將軍有幾家?不過是小女兒口角,您家姑娘就沖到太后面前哭訴去了。鄭小姐已經當眾道歉了,我勸您家就別計較了。要不是我上前及時把您家姑娘扶起來送出門,您家姑娘還要惹禍。太后都不高興了,本來挺高興地賞花呢,您家姑娘就哭哭啼啼地讓太后做主,壞了太后的興致。”嬤嬤不想擔個白收人好處的名兒,故意把問題說得嚴重。
侍郎夫人明白嬤嬤的意思,立刻把手上的金鐲子捋下來,借著衣袖寬大,悄悄塞給嬤嬤,那嬤嬤余光一掃,就假意推拒,小聲說,“這可不成,又沒給您辦成事。”
侍郎夫人現在哪還敢想皇子妃,能不招麻煩就不錯了,“還多虧嬤嬤提點,在太后面前美言幾句。謝過了。您不收,我不安心。”
嬤嬤就在袖子里收了東西,還嘆氣說,“罷了,你這繼母也真不容易,您家小姐的性子呦,嘖嘖,要往富貴人家去,這性子得改。您回去轉告您家老爺,越是富貴人家,嫁過去做媳婦越要低頭做人的,她這一驚一乍地,可是不行。皇子妃的事啊,不成了。好好磨磨性子,做個富貴人家夫人罷了。對了,說到這兒,我有個老姐妹要出宮養老,您這要缺教養嬤嬤,遞個話兒給我。”
侍郎夫人一聽,還有這樣的好事兒,宮里的教養嬤嬤請回去,那可是伺候過皇家的,誰敢說規矩教得不對,這下那頑劣的嫡長女,前妻留下的寶貝疙瘩可算是有人管教了。有這么個驕橫的繼女橫在家里,下人都不服自己管,以后可算有人為自己說公道話了。
于是,真心感激的侍郎夫人立刻捋下另一只胳膊上的碧玉鐲子塞過去,哪知道這回嬤嬤不要了,“您要真心請,可得善待我老姐妹,您多照顧她就是了。”
“是是是,一定待為上賓。您千萬別再答應別家,現在就定下來吧。”侍郎夫人恨不得今天就領人回去。
“看你急的,宮里還有章程,也還得跟太后、皇后磕個頭。我既答應了你,不會食言的。”嬤嬤拍拍侍郎夫人的手。
“賞花”之事結束后不久,關注此事的王侍郎就從宮人口中打聽到了宮里的事。他匆匆回府,當天晚上,就要帶著女兒去大將軍府賠罪。
丟盡了臉面的王侍郎,今天是第一次對嫡長女沒有好臉,叫她一起去賠罪,她還哭著說,爹變壞了,不疼她了,不為女兒報仇還委屈女兒,怎地如此懦弱無能。王芳華當著那么多人,還有太后皇帝面前折了面子,還斷了做皇子妃的念想。一味想著自己的委屈,卻沒想過父親的為難處。
她習慣性的把責任推給繼母,說是夫人沒照看好她。繼母在旁邊垂淚說,宮中這次不許長輩跟著,她還是打點了一番,才有人幫忙說話,不至于怪罪。侍郎夫人一直怪自己,“妾室實在是無能,進不去宮門,只能在外面干等著。若是但凡在太后面前有些臉面,一起跟著進去,也能看著芳華,免得她委屈,去找太后訴苦。”
王侍郎一聽,無話可說,不許長輩跟著是太后的意思,小太監說,太后就是要看看沒有長輩提點,這些姑娘們是個什么樣兒。這下好了,他這女兒原形畢露。這還真不能怪繼室了。
看著嫡長女開始坐在地上撒潑,外衣都散了,也不管,只顧哭死去的娘,王侍郎就知道,今天是別想讓她乖乖上門道歉了。
王大人只好自己帶著禮物去賠罪,說是自家女兒不懂事,憐惜她喪母嬌慣了些,以后定好好教導。大將軍也說孫女淘氣,說話不謹慎,但她幾年不在京中,確實不知京中事,不知者不怪,望侍郎家海涵,還回了禮。鄭敏知道王家來人,還特意出來給王大人又道歉,說不知道王家的事。王侍郎看人家姑娘禮貌、客氣,也不好意思。
王侍郎出門,大將軍一定要讓把回禮帶上,他推拒不了,只好帶著禮物回去。繼室小心翼翼地問老爺,宮中教養嬤嬤要是來了,安排住哪里。侍郎想了想,吩咐把鄰近嫡長女的院子騰出來,把嬤嬤待做上賓。
夫人又問起,“大將軍沒生氣吧,要說鄭小姐也是可憐人,一出生,父死母喪,竟是連爹娘的面都沒見過的。聽說大將軍也是憐惜孫女,捧在手里慣著呢。芳華今天吃了虧是委屈,可那位大將軍真是得罪不起的人吶!”
這一番話,提醒了王侍郎,自己的女兒是喪母可憐,人家的孩子可是父母皆亡,也被人背地里說過克父母不詳什么的,也沒見人家姑娘整天拿這事撒潑。
“京里都傳,那將門女子粗俗,想來也不是芳華的錯,可能真的是鄭小姐說話不中聽呢,老爺別怪芳華,宮里的嬤嬤說皇子妃的事不成了,她心里難過,難免有氣……”
“她有氣就往父母身上撒嗎?往日里總拿死去的娘親說事,讓我為難,她若真孝順,就不該讓地下的母親不安寧。人家鄭小姐懂規矩、懂禮數,我親眼見的。你不用替那逆女說話!往日里就是你包庇她!嬤嬤來了,定要好好地教教她。”
“還有這學規矩,是學幾天,歇幾天呢……”
王大人覺得奇怪了,“為什么還要歇幾天?”
夫人就給他數起來,“這個月的八日,劉給事中的小女過壽辰要去的;十二日,芳華是約好了褚翰林家的二姑娘來家里做客;十三日,芳華要去戶部李主事家,好像是……找李小姐一起,做新衣去……”
“行了,行了,別說了,你就放她這樣日日游玩?”王大人很不滿。
“這孩子也可憐,說是呆在家里想起死去的娘親,心里難受,還說我若不允,便去找父親說。妾身想夫君終日忙碌,這些許小事就別打擾夫君了,也就依了她了。”
王大人聽了無語,想想這也是自己慣的,只要芳華來找自己,就數落繼室,原是怕繼室苛待前妻的孩子,現在看起來,卻是讓長女從中取便了。
“日后,沒有我允許,哪里都不許她去,剛在宮中丟了人,還要出門嗎?”王大人決心再不慣著長女,誓要讓她學會規矩。
沒幾天,宮里出來個嬤嬤,直接就去了王侍郎府,還是太后身邊的嬤嬤親自相送的,還帶著太后、皇后的賞賜,風光地進了府。王侍郎還懇求嬤嬤好好教導嫡長女。
那王小姐自從宮中出來,就沒再出過門,往常她可是常常出門,沒人敢管她,成天到幾個相好的小姐家里去玩,還跟手帕交炫耀如何對付了繼母,如何在家里說一不二,父親如何疼惜她。
可是如今,人影兒都不見了,口信都遞不進去,說是宮中的嬤嬤教規矩,忙著呢。
這件事傳開,京中的大家小姐都說鄭敏邪門,怎么進一次宮,就斗敗一位小姐。以后遠著她吧,可惹不起這將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