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辭聞聲,抬眼瞧了瞧她,心里也沒想明白,方才自己究竟是為何竄起了一陣子無名火。
看著面前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垂著頭,端著湯藥的手都在顫,方才那么一句話,聲音也是顫抖著的,玉辭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來,沉了口氣:“自己做得來,不勞煩小姐了。”
烏查婼無可奈何,俗話說事不過三,自己受到這逐客令,也已經三次了。
只是可惜,這謫仙一般的未來夫君就在面前,可卻連同她多講一句話的意思都沒有。
可惜她本來還想同他說一下婚禮的事情,武王和睿王爺商議了許久,定下了時候,便是半月之后,她知曉后,還自告奮勇地說,由她來通知沂王爺。
如今……又該怎么開口?
烏查婼小心地將湯藥擱在一側的桌子上,低聲說著:“王爺,趁熱喝為好。”
忽而又絞手立在他面前,定了定神,小聲道:“王爺,還有一事,婼兒說完便走。”
玉辭心下也覺得方才自己失禮了,想了想,點點頭:“小姐請講。”
烏查婼聽他的聲音又平平淡淡的,沒了方才那一絲絲的怒意,也是松了一口氣,聲音也大了幾分:“王爺,家父和睿王爺想著上一次的婚禮中途遭了亂事,想著……想著再辦一次,湊得圓滿,定在了半月之后,讓婼兒來通知王爺,王爺若是不肯或是不方便,婼兒便再將話帶回去。”
玉辭聞言,抬眼看了看她,忽而眸光閃了一閃,隨即頷首:“甚好,不妨事。”
烏查婼一愣——他說什么?!
甚好,不妨事?
這么輕輕松松就答應了下來,可是方才他還對她冷得如同千年玄冰呢。
“王爺此話當真?”烏查婼小心翼翼,不敢相信。
玉辭看她一眼,頷首:“當真,半月之后。”
烏查婼本是一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聽他這簡簡單單六個字,忽而在臉上綻放了一個笑容來:“謝王爺,婼兒這便去告訴父親和睿王爺,也勞煩他們將這一次的婚事辦得小心嚴謹些,以免再出了上一次的變故。”
“上次的變故實屬意外,希望是好事多磨,何其有幸,王爺不棄。”
玉辭聽她激動地說了這么多話,末了點了點頭:“麻煩各位了。”
“不麻煩,不麻煩,王爺客氣了。”烏查婼笑得跟一朵花兒一樣。
心里想著,果然春天就是花開的季節啊。
癡愣間這屋子里又是一番安靜,烏查婼愣了愣,想著方才王爺是讓她出去,如今他沒再開口,她也不好再多留,便又囑咐了兩句,福了福身子,就此告退了。
玉辭垂著眸子聽著門板撞合之聲,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下的琴弦。
外面,小錦的交代可謂滔滔不絕。
東風笑看著屋子里兩個人交談了許久許久,無奈距離太遠,她還聽不清楚,若是說有什么動靜,便是烏查婼端著藥走到了玉辭面前了。
東風笑咬了咬唇,又在心里想著——罷了,不過就是送個藥,本來烏查婼提前來到沂王府,也是為了照顧他。
可心里終歸是不太爽快。
若說之前她潛進來,還在看看玉辭和將他搶走這兩個目的之間徘徊猶豫,經過方才那一番場景,她算是下定決心要將他帶走了。
不過,這一次的帶走,大概和之前的兩次,會大有不同了。
畢竟現在東風笑已經明白,自己需要的,并不是他的一副軀殼,不是他裝出來的含情脈脈,她真正想要的,是那一顆溫柔的心,昔日里他那只對她展露的笑。
這一晚,落了雨。
小錦是個懶惰的,看著落雨天涼,便讓東風笑在屋子里看著,自己想要先去歇著。
“今天嬤嬤交代了我不少事,處理過來分外疲乏,不過好在王爺這里事情很少,今天下了雨,王爺的身子這樣,更不可能出門,你想著把門窗都關好,我就先去歇著了。”小錦端出自己的老人架子來,一邊打哈欠一邊交代著。
東風笑聞言心里卻笑——她巴不得呢。
硬生生裝作一副乖順應當的模樣來:“小錦姐姐累了便去休息,北嬰定然將這邊處理好,不出差池,多謝姐姐今日的教導。”
小錦見她這般說,心里一喜——真的是每個新來的都有一股工作熱情,方便她偷懶了啊,甚好。
點點頭:“那便勞煩你了,守夜挺苦的。”
說罷,也不推脫,擺了擺手,伸個懶腰轉身走了。
東風笑抬頭,目送她的身影漸遠,繼而轉入了矮房里面,再無什么動靜。
她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夜雨,知道這是涼薄依舊的初春之雨,若是落在面上,便如同落了銀針一般又涼又痛。
她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門,透過那一處玻璃,隱隱約約可以瞧見里面撫琴之人的影子。
一遍一遍,又是古相思曲。
東風笑顰了顰眉,心里已經煩了。
相思,相思,玉辭,你相思作甚?
都快和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完婚了,何必還空談相思呢?
今天下午她可都聽說了,再有半月,他就要和烏查婼小姐完婚了。
人言,沂王爺張口就應了下來,還說這婚禮要辦得小心點,以免再有不測。
不測,不測,說得這么隱晦,不就是她東風笑嗎?
玉辭,你這是怕我再擾了你的好事啊。
東風笑咬了咬唇,強迫自己不去想那月陽山山巔上發生的故事,她裝進心里的那個男人,毫無顧忌地、將她的心狠狠地捏碎了,為的就是他的未婚妻。
東風笑閉了眼,抱著手臂倚在門前,手里攥著那同心結。
外面的夜雨淅淅瀝瀝,東風笑聽琴許久,低下頭來端詳那發那結,眼淚忽而‘啪嗒’‘啪嗒’地打了下去。
而此時此刻,屋子里,忽而傳來的‘嘣——’的一聲。
這不是東風笑熟悉的壓弦之音,卻是一聲陡然的、響亮的弦斷之音。
她愣了愣,反手將結揣在懷里,叩了叩門,匆忙推了開來。
“王爺,可是無事?”她急急地向著里屋問著,可是沒人回答她,許久許久,才傳來幾聲分外壓抑地咳嗽聲。
東風笑心里一陣抽痛。
趕忙在外間熱了藥,這外間本是不設藥爐的,可如今王爺傷成這幅樣子,便硬生生設了一處,也算行的方便。
藥還沒好,她端著一盞熱茶匆匆向里屋趕了去。
里屋里很是晦暗,房舍一角又一處縹緲微弱的燭光,借著這一絲光亮,東風笑隱約能瞧見玉辭依舊坐在琴案前面,似乎在低頭瞧著琴弦。
“玉……王爺?”她急急地喚了一句,險些漏了餡。
忽而默然嘆口氣,如果真讓他知道她是東風笑,她恐怕就無法再留在這里了。
玉辭聽見來人的聲音愣了愣,忽而抬起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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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屋子太暗了,他只能瞧見來人的影子,看著雖然像是那個人,聲音也像,可是那一句‘王爺’分明是在提醒他,來人不過是個小丫鬟。
“不妨事,退下吧。”玉辭又垂下眼來,輕描淡寫。
東風笑咬了咬唇角,俯身將熱茶擱在他身邊的桌案上,低聲說著:“王爺先喝點茶緩緩,等一會兒外面藥好了,再給王爺端過來。”
玉辭聽著這聲音垂下眼睛來,沒出聲。
東風笑一愣,以為他是難受,忙道:“王爺,如何了?需不需要叫大夫過來?”
玉辭這才緩緩啟口:“不妨事,不必那么麻煩的。”
東風笑卻是聽他說‘不妨事’就不安心。
她定了定神,繼而蹲下身來,垂下眼睛打量著琴弦,那斷弦如今蜷曲著散落垂下,而本是月白色琴板之上,如今可以瞧見深色的幾點,仿佛是液體。
東風笑一愣,抬手就撫了撫那東西,嗅了一嗅,這東西她分外熟悉——便是她取過無數次的,血。
“王爺,這……”她遲疑地開口,燭光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臉。
“王爺……奴婢去叫大夫。”她忽而站起身來,也不等他說話。
悶聲斷弦,琴板帶血,只怕是有內傷。
東風笑心里都在顫,她只想著是自己當初那一刀把他刺成了這幅樣子。
孰料方才邁開步子來,袖口就已然被人拽住。
“不必去。”玉辭啞著嗓子,沉聲說著。
東風笑愣了愣,轉過身來看著他,語氣有些急:“不必去?琴板上有血,王爺的傷怕是有事,須得瞧瞧。”
這一句話說出來,雖然口口聲聲叫得是‘王爺’,卻霸道得不容人回絕。
心里一急,那一堆臨時被交代的什么禮節和注意事項,都被東風笑狠狠丟開了。
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竟然還是這么在意這個男人。
說罷,東風笑從一側拿起那熱茶來,抬手就塞到了玉辭手里:“雖然入了春,但天氣還太涼,王爺先喝點熱茶。”
玉辭連話都沒顧上說,就只能將那茶盞接在手里。
東風笑見他這么聽話,心里踏實了幾分,也不管他方才說的‘不必去’,風風火火轉過身去,就要出去請大夫來。
真是可惡,她自己對醫術基本上一竅不通,這種情況只能去尋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