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瀾給二人指的那一條離開的路,便是當初豐毅離開時走的道路,這一條路,烈瀾在心中走過千次百次,可是他惦念著母親,因此不曾踏出過一次。
玉辭、東風笑二人沿著這路一直向上,走了許久,終于逢到了平坡,隨即,便仿佛是進了一個黝黑的山洞,再往前走,便隱隱能瞧見前方的一絲光。
二人便朝著那光亮走去,撥開洞口繁復遮蓋的草木,走出洞口去,復又將洞口遮掩好——他們答應了烈瀾,不會讓任何一個外界之人,知道這小城的存在。
同這一片土地,一別近五日。
東風笑張開五指抬起頭來,瞇了眼瞧著天上的太陽,又低頭瞧去,眼下淙淙流淌的,正是那函水溝,想必當初,豐帥也是沿著這條路,一路回到了軍中。
前幾日降了雨,這函水溝里的水也漲了許多,好在這溝并不寬,一躍便可通過。
索性這一代本就是相對安全的,一路返程,難得平安,其實離開營地不足十日,可在東風笑想來,便是一年,也是有了。
等近了營地,本覺得回到了家中,卻覺得營中一片死寂。
東風笑攥緊了血纓槍沖到門口,卻見顏歌抱著槍倚在門邊,兩眼無神,趕忙上去拍她的肩:“顏歌……這……”
顏歌被她的聲音和動作驚回了神,先是定定地瞧著她,繼而上下打量著她,繼而眼圈一紅:“笑笑……你可算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沒事便好……”
東風笑一愣,瞧著頹喪的顏歌,看向后面列成一隊走來走去的兵士,只覺得營中之人皆是沒精打采,心下一急:“出了什么事?!”
玉辭幾步上前來,從懷中取了個布包出來遞上前去,道:“赤芍,這藥取來了。”
東風笑心下微詫,不想這一番折騰,他還帶著這草藥,想著這草藥。
相比之下,倒是她這堂堂副帥顯得草率、淺薄了,后期只顧著逃命,哪里還顧得上藥物之事。
顏歌忙帶著二人往營中走,一旁的兵卒也匆忙去通知蒼鷺山的弟子們去了。
“你們走了,已有八日了,你們離開的第一天,我們得到大軍過山的消息不久,便見著一個線人匆忙跑來報告,說是山塌了,軍隊被阻隔在了大山以東……”顏歌咬著唇角說著。
東風笑聞言顰眉,這樣一來,大軍便連退路都沒有了。
“你二人去采藥,之后也沒了蹤跡,雨點那么大,據說背面還有流寇,也不敢派出人去尋找……軍中的疫病在那湯藥的作用下略有控制,可是幾日前,有的藥材便快用盡了,月婉帶著幾個兵士和蒼鷺門人去采藥,可是方才入了林子就聽見詭異的腳步聲……后來憑空冒出了幾個穿著南喬鐵甲的兵士,折損了幾人才回來,自此也不敢去取藥,軍中的疫病也愈發泛濫……”顏歌沉聲說著。
東風笑聞言頷首,都是軍中之人,大局為先,顏歌雖同她是至交,但是危急之時也不應派人去救她,這道理她明了,自也不會責怪。
“缺了那幾味?一會兒同我列個單子,我瞧瞧能不能有些替代的,此番,便去南邊尋找吧,雖然平原不易采藥,但也比北方要安全得多?!庇褶o在一旁沉聲道。
顏歌頷首:“謝過先生?!?
那邊,月婉帶著幾位門人匆匆趕了過來,一瞧見立在面前的蒼鷺之王,竟是‘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跪在地上啜泣著:“王,還好您沒事……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月婉可如何同夫人交代……”
一旁蒼鷺門人也齊刷刷跪下。
玉辭嘆口氣,上前一步喚他們起來,垂眸道:“事已至此,也不必談母親了?!?
月婉頷首,心里卻愈發不安,當年夫人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說王千萬不可離開蒼鷺,否則,王同父異母的兄弟玉竹定會發難,如今自打王出來,遇到的情況也是不少,細心如她,將這一切都記在心上,只怕日后會出什么事端。
卻只能恭敬道:“是月婉的不是,以后定不再犯?!?
東風笑立在一旁,聽著這一切,只覺得一頭霧水,心下又想著——如此說來,自己和玉辭那日也恰好跑到了山以東,若是當時能辨明方向向南去,許還能尋著穆帥和阿楓他們。
一旁,玉辭已然將赤芍給了月婉,交代道:“先去將赤芍按原配比入藥,瞧瞧效果,再將府庫里不足的藥物列一份單子給我,我瞧瞧能否有替代之物?!?
月婉恭敬頷首,執了那包裹來,匆匆忙忙地跑開了,玉辭也一拱手回了營帳去,一會兒便要忙著弄藥,再去瞧瞧兵士們的情況。
東風笑揉了揉太陽穴,忽向著顏歌道:“你便先隨我去軍中瞧瞧,糧草可還充足?”
二人便向外走去,顏歌掰著手指:“前些日子雨勢太大,那邊送糧草的也未能過來,不過因著之前送得及時,庫存較多……加上,軍中的兵士們害疫病也不少,因此,還足以支撐半個月的?!?
東風笑頷首,瞧見前方練習劈槍的兵士們,一路走過,扶正他們的槍頭。
“如此便好,那如今營里,若不算疫病之事,還有多少兵力?”
顏歌顰眉:“約摸……四萬人,也許還不到?!?
東風笑大驚:“那剩余的七千人,都如何了?”
“這四千人我只算著能即刻發兵的,這大營周遭時常有流寇和南喬的余兵,一波又一波……反反復復,許多傷亡,又是疫病,那病情雖能控制,但無法醫好,重病之人還在慢慢死去,倒下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不會越來越少……加上,這幾日的大雨,也是分外麻煩,一來二去,我今天早晨估摸著,只有四萬人了。”
“四萬人,我們還須得守好大營,怕是剩不了多少兵力,我本還想著,抽些兵力向北闖闖——只是這一趟,我瞧著北部林子里,南喬余兵甚多,分外猖獗,身子都定了營帳,裝作了當地百姓的模樣,這一帶早晚也須得清場,不能耗下去,不然莫說是行軍,便是采個藥,都會碰上麻煩。”東風笑低聲說著。
“我本也想著,還想派人去尋你們,可是這本是個十萬人的大營,占地本就寬廣,此番,需要守上一整圈,間隔有限,人手便也多,營里也需備些兵力,不能皆是四下分散的;我算計著,能騰出一萬人來,便算是好的了,可北方的形勢,縱使能有一萬人,也是不足……”顏歌低低地嘆口氣,眸光一暗。
東風笑咬了咬唇,知道清場北方的計劃只能先行擱下。
“袁奇呢?怎也見不著他?”東風笑這才意識到,自她回來,便只瞧見了顏歌。
顏歌嘆口氣:“帶著一支兵朝著山崩出去了,他想要探條路,北邊是不可能的,向南又需繞上好一陣子,那山石崩塌得厲害,想越過也是不成……”
東風笑聞言只得頷首,是了,穆帥那邊,孰勝孰負,兩邊終究是要合兵的。
“倒是笑笑,我聽當時守門的兵士說,你二人是向著東北方向去了,為何歸來時,我瞧著是從東南側?”
東風笑便將一路的情況簡單同她說了,自然,她略去了東女城的一段,只說是入了一個荒村,被人家關了幾日,最終尋了個小道溜了回來,陰差陽錯到了函水溝。
顏歌本也無心追究,只要他二人無恙而返便好。
當晚,清輝降下。
吃了晚飯,東風笑坐在大營門口,盼著能等到些許消息,自己在營帳里熬了碗藥湯,是她嚴格按照方子弄的,思量著一會兒給玉辭送去——她可是忘不了他后背上的傷。
腦海里略過前幾日的種種,仿佛都隨著她離開了東女城而化作了平靜,可是她的袖中分明還有著那個錦囊,那個烈瀾托她帶給豐毅的錦囊,她想著,來日去豐帥目前,定要取一抔黃土埋下,讓這含著思念的錦囊,隨著豐帥長眠。
是了,不論豐彩兒做過何事,豐帥始終都是血纓的英雄,是她的恩師。
那年她獨自一人離開了古月,第一次到了繁華的罄都。
將父親的親筆信送入皇宮之中,她隨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衛一路過了許多恢宏的門,終究見到了龍椅上端坐的陛下。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只覺得,皇上低頭瞧自己的目光帶著些許的奇怪,倒是太子牧逸同自己說話的時候,溫和而又友善。
當然,后來她從包裹中翻出了一封家信,告訴她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她才明了了這一切,那是一個被長輩封藏的秘密——她的母親牧婉,乃是皇上的親妹妹,是北傾的長公主。
當初,皇上見她小小年紀有模有樣,只是擺了擺手,對著牧逸道:“逸兒,你便帶著她去血纓軍軍營,豐帥一向行事穩妥,便將這小丫頭交給他處理吧,磨練磨練?!?
牧逸聞言,行禮稱是,那年的牧逸不到十二歲,而東風笑方才十歲。
出了大殿沒有幾步,牧逸低頭瞧著這個比自己矮上一頭的小丫頭,她的身上還滿是稚嫩:“你叫東風笑?怎么,這么小,當真要進軍營?”
東風笑抬頭看著牧逸點點頭,心下想著,這個男孩子的眼睛可真大。
牧逸愣了愣,父皇有不少女兒,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此時還在宮里亂跑,或是被逼著寫寫畫畫,做些針線刺繡,可是這個丫頭,卻已經要提著刀槍上戰場。
“那好,你隨我來罷?!蹦莻€時候的牧逸,還不知自稱‘本宮’。
東風笑頷首,隨著他一路到了豐毅的血纓軍,兵士們見了牧逸,都行禮喚著‘殿下’。
過了一會子,只見主營撩開,一個身長八尺的大漢立了槍朝這邊走過來,見了牧逸一行禮:“末將豐毅見過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