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少功不愿去拜會(huì)土知府, 聽無心講,乾坤盟的長老馬幫幫主信不過,而無名得了口信, 定會(huì)在蒙化州土知府邸相會(huì), 才依言行事。一路囑咐道:
“只須請那喚作孔雀的家奴領(lǐng)路, 土知府不見也罷, 你等切莫滋事?!?
眾人滿口答應(yīng)。行至土知府邸的漢白玉牌坊前, 立在兩頭看門巨石獅之間,莊少功抬頭一望,其上有“蒙化土知府”的字樣, 旁邊還刻有年號(hào),果然是前朝御制。
“少主, ”無策上前叩門, 無顏忽然對莊少功道, “屬下給你變個(gè)戲法?!?
莊少功正覺緊張,隨口問:“什么戲法?”
無顏不答話, 吐了吐舌頭,抬手以袖遮面,良久不動(dòng)。
莊少功以為這戲法便是吐舌頭,無奈地一搖頭,轉(zhuǎn)身去看開門的府丁, 卻聽見七圣刀驚呼, 再回過身, 已不見了無顏, 立在他眼前的, 分明是個(gè)二八年華的少女。
這少女華容婀娜,素面已是極艷, 更兼有顧盼神飛,一笑百媚叢生:
“少主,怎么樣?”
莊少功一怔,此女儀體無不精妙,當(dāng)真是普天壤其無儷,一舉一動(dòng)無不勾人。
不待莊少功作答,夜煙嵐已拉住這少女的手:“無顏,你怎么變得這般好看?”
莊少功這才曉得,這少女便是老劫無顏,不知為何變了模樣。
無顏道:“這便是我本來的模樣,只是自幼練老劫的本領(lǐng),才會(huì)變得老邁些?!?
夜煙嵐見無顏色如春花,全沒了老嫗般的皺紋和瘢痕,既感驚詫又覺有趣,伸手撫她的臉,指間一片溫軟細(xì)膩的觸感,便嘖嘖稱奇:
“難怪許多公子栽在你手里,幸虧我不是男子,否則也要讓你迷得七葷八素了?!?
“這可真巧,”無顏拿話勾她,“我也曾想過,夜家的女公子生得這般俊俏,若是男兒身,我一定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這夜家英雄的兒郎的本事呢?!?
夜煙嵐有模有樣地嘆道:“我怎么不爭氣,生了個(gè)女兒身?”
說罷,又追問無顏平素用的是什么胭脂水粉,儼然把她當(dāng)做了好姊妹。
一幫漢子見夜煙嵐待無顏陡然親密了許多,只覺十分好笑,原來不止武藝高強(qiáng)的男兒會(huì)惺惺相惜,這貌美的女子,見了能與之爭輝的,竟也要夸張地鑒賞討教一番。
唯獨(dú)無心,凝目看了潛運(yùn)《天人五衰》心法的無顏許久——
無顏這韶顏,并不能維持多少時(shí)日,相較之下,他倒更喜歡無顏平素衰陋的模樣。
不一時(shí),朱漆大門開了,涌出一幫穿花邊黑衣打綁腿的壯漢,頭頂均盤著螺髻。
無心回過神道:“這螺髻,是夷族的‘天菩薩’,魂魄棲居之地,千萬摸不得。”
莊少功忐忑地問:“尋的是土知府的家奴孔雀,為何出來這些人?”
夜煙嵐也問:“無顏,哪一個(gè)是你的情郎?”
無顏笑意盈盈,把眼不住觀瞧:“還沒出來呢?!?
最終現(xiàn)身的,是一個(gè)著黑衣褶褲的孩童,讓黑衣壯漢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
這孩童生得極秀美,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貴氣。他留著三寸長的小辮,左耳戴著墜有紅絲穗的金珀耳珠,煞有介事地環(huán)視眾人,將目光定在無顏身上。
莊少功和夜煙嵐皆是一怔,莫非無顏的情郎,便是這個(gè)梳小辮的孩童?
就在這時(shí),無顏“啊呀”地嗔怪了一聲,掰著扣在她腰際的一雙手。莊少功聞聲看去,不知何時(shí),一條夷族漢子悄然立在了無顏身后——
好一條漢子,雖不如無敵健壯,卻也是神采英拔,雄俊非常。
他頭系黑巾英雄結(jié),身穿窄袖藍(lán)邊黑衣和寬襠褲,腰帶繡著夷族英雄紋飾,花蟒似地纏在狼腰上。左耳和那孩童一般,墜著色澤絢爛的耳珠,卻是孔雀石和彩絲穗。
無顏施了些巧勁,掙開這漢子的手,指著門前的孩童問:“這小孩是誰?”
扎英雄結(jié)的漢子道:“便是我伺候的少爺,聽聞你來了,吵著要見你?!?
無心向莊少功道:“這就是無顏的情郎,漢名孔雀。那孩童是他的主人,也是土知府的小兒子,他們蒙氏本是南詔王族后裔,又做了許多年的土知府,排場自是不小?!?
孔雀拉無顏去見那蒙氏土知府的小少爺,無顏把身子一扭:“我伺候的少主也在呢,到底你會(huì)做人,來了這許多客人,你卻只顧我一個(gè),怎不先向我家少主行禮?”
莊少功聽罷,大為不安,搶先向孔雀作揖,吶吶地說了些客套話。
孔雀連忙還了一禮,見過了在場的諸位高手,迫不及待攜無顏去見蒙小少爺。
蒙小少爺仰起小臉,以中原話道:“哼,讓你夸上了天,卻沒有我娘美。”
說罷,轉(zhuǎn)身一甩小辮子,率眾壯漢進(jìn)了門??兹秆娙艘踩敫骸吧贍斈昙o(jì)小,讓夫人寵壞了,心底卻是熱忱好客的,親往迎接,便是久慕中原豪杰的風(fēng)采,請,請!”
進(jìn)了土知府邸,莊少功恍然有一種重回金陵舊皇城的錯(cuò)覺。
雕梁畫棟、亭臺(tái)樓閣和水石回廊,直教人眼花繚亂。
走馬觀花,穿過無數(shù)天井,繞過紅黃黑三色漆的牛頭影壁,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座寬闊的大院。大院周遭立著許多三叉鏜似的旗桿,北面乃是一棟最為宏麗的高樓。
兩名中原官差,正立在院中說話。莊少功躲避不及,便聽樓上丫鬟探頭嚷道:
“老爺和大少爺狩獵去了,少則數(shù)日,多則半旬,家中只有夫人和小少爺,不便管待二位大人酒食,趁天色尚早,還請速回府衙罷!”
官差高聲道:“蒙土司不在無妨,諭旨在此,免了述職,夫人交出大印便可!”
樓上隨之傳出夫人慍怒的聲音:
“這印既不管吃,又不管穿,還見天來討!真是偏忙偏見鬼,嗟,誰要便拿去!”
話音甫落,一物自樓上擲下來,官差大驚失色,慌忙一齊張手去接,那物卻還是刁鉆地砸在了石板上。莊少功呆了呆,定睛去看,原來是一方獸頭玉官印,一角已磕得粉碎。
夜煙嵐和七圣刀等人,見官差身手不濟(jì),神色又頗為滑稽,不由得笑出聲。
莊少功則心驚膽戰(zhàn),這位土知府夫人,交出玉印也就罷了,怎么還要得罪朝廷?
待官差離去,蒙小少爺?shù)溃骸鞍?,我?guī)砹岁査返目腿?,是蘇聶沃勒的朋友!”
少頃,一名華服婦人立于闌干前,俯瞰眾人:“千萬不可怠慢了諸位江湖好漢,我一個(gè)婦道人家,丈夫不在,不便打橫作陪,你安排食宿,教廚房宰一頭牛,好生款待著。”
莊少功等人在土知府邸,受到蒙小少爺?shù)氖⑶榭畲?,自是不提?
卻說無名無敵和蒼術(shù)三個(gè),到了神調(diào)門,得知藍(lán)湘鈺已讓蠱門擄走,莊少功也險(xiǎn)些遭蠱門毒手,便棄了馬車,去取自己寄養(yǎng)于此的坐騎,預(yù)備快馬加鞭趕回陽朔。
這兩匹馬,一紅一白,紅的歸無名所有,白的是無敵的坐騎。
還未行至馬廄,便聽見駿馬嘶鳴。
那白馬連滾帶爬,闖碎木欄,奔若驚雷,一閃,飛蹄撞向無敵。無敵拎著鞍鐙,也跟著一閃,已扣好鞍,勾著馬頸笑道:“小涼糕,幾日不見,你怎長得這般肥了?”
白馬一面低頭拱無敵,一面甩鬃跺蹄,急不可耐地要帶他去溜達(dá)。
無名則嘬指打了個(gè)唿哨,紅馬聞聲輕巧地躍出馬廄,閑庭信步似地停在無名身前。
他將鞍搭于馬背,對蒼術(shù)道:“你留在神調(diào)門,待我來接你,再查驗(yàn)?zāi)愕墓φn。”
蒼術(shù)含淚答應(yīng)了,無敵卻問:“怎地不帶蒼術(shù)回莊家?”
無名道:“還要去云南蠱門走一遭。”
話休煩絮,到了宜湘鎮(zhèn)客棧,掌柜的認(rèn)識(shí)無名和無敵,附耳把無心的口信講了。
距莊少功在此與三劫相會(huì),前后已隔了足足一旬。
二人至桂林府五福當(dāng)鋪,確認(rèn)莊少功隨三劫去救藍(lán)湘鈺,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云南。
這兩匹馬皆是好馬,養(yǎng)得十分精壯,加之閑出了毛病,此時(shí)脫了樊籠,便風(fēng)馳電掣,只管發(fā)了瘋似地疾馳,比莊少功等人不知快了多少倍。
因此,入了云南境內(nèi),無敵已變了模樣,灰頭土臉,額發(fā)亂七八糟地翹著。
無名卻戴了一頂幕離,摘下來看,還是唇紅齒白、眉清目冷的清秀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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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敵不住地在身上抓撓,近來只顧著趲程前進(jìn),入夜困得很了,才胡亂在道旁睡個(gè)囫圇覺。他不似無名,以經(jīng)脈藏毒,三月不澡浴,也不會(huì)生虱蟣。
天氣一熱,出了汗,臭烘烘地,實(shí)在難以打熬,便叫道:“大哥,我要洗澡!”
無名勒住韁繩,往道旁一瞧,不遠(yuǎn)處,有一片浩浩蕩蕩的湖水,附近有許多柳樹和桃樹遮掩,的確是個(gè)洗澡的好去處。他知曉此湖傍著點(diǎn)蒼山,名喚葉榆水,又名西洱河,離大理已是不遠(yuǎn),去那土知府邸,也沒有多少路程,便點(diǎn)頭默許了。
兩人跳下鞍來,放馬去吃草。先在水畔造飯,待填飽了肚子,無敵才興沖沖地扯了衣物去淌水。此處的水并不深,他拍了些水在胸膛上,活動(dòng)活動(dòng)筋骨,往深處泅去。
無名坐在岸邊看他,也不知為何,忽然能領(lǐng)會(huì)些男子身軀的粗獷雄壯之美了。
便也解衣脫襪,涉入水中,想把無敵擒住,行茍且之事。
無敵見了,連忙游得遠(yuǎn)些,轉(zhuǎn)頭撥起水花去打:“臭王八,快別靠近老爺!”
無名讓他撩得睫毛上也掛了水珠,不解地把眉毛一挑,說好的要給他做含鳥猢猻呢?
“大哥你身上臟得要命,指不定還要偷偷地?cái)[柳,沒的壞了老爺?shù)囊缓盟?!?
無名聽罷,不言不語,一個(gè)猛子扎下去,捉住無敵的腳踝,就往水底拽。
無敵嗆了一口水,趕緊憋住氣,與無名廝打起來。他翻騰了一會(huì),便讓無名封住唇,連吮帶攪,吻了個(gè)昏天黑地。漸漸地,無名收臂摟緊他,他就不再掙扎了。
無名帶他浮出水面,他大喘了一聲,咬住無名的肩。
“你咬可以,”無名告誡道,“別咬出了血?!?
他立即松開齒關(guān),無從下手,恨恨地道:“啐,老爺才不稀罕咬你!”
兩人縱情山水,嬉戲了一場,洗凈身軀,心滿意足地上岸。
無敵撅著圓嘟嘟的屁股,蹲在水邊,麻利地搓洗兩人汗臭的衣褲。
無名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衫,自行囊中取出柳葉刀來,對無敵道:“抬頭?!?
“做甚?”無敵一扭頭,便教無名擰住下頷,刮了唇邊細(xì)密的青痕。
無敵這才曉得,自己到了年紀(jì),不知不覺,長了些胡茬。
他還來不及撫須感慨,就讓無名刮了去,摸了摸光滑的人中:“剃它做甚?”
“扎人?!睙o名面無表情,言簡意賅地道。
無敵聽罷,心中一蕩,陡然要涌起一股憐愛來,手也管不住,便大模大樣地也擰住無名的下頷,做個(gè)調(diào)戲的姿態(tài):“大哥你怎么不長胡須,莫不是陰悄悄地剃了?”
無名道:“這個(gè)問題,你先我長那處的毛時(shí),便已問過?!?
無敵哼了聲,許多往事涌上心頭。想到對付了蠱門,救了藍(lán)湘鈺,與莊少功交代一番,自己便要回那賀蘭山去,和無名分道揚(yáng)鑣,竟有些揪著心肝似地難過。
他越是難過,越要做出些歡喜之狀。生火烘衣褲時(shí),閑來無事,扯了許多柳條,編成一頂柳葉斗笠,戴在頭頂,沾沾自喜地問:“大哥你看,我這斗笠如何?”
無名正倚在樹下養(yǎng)神,聽了撩開眼皮,見無敵當(dāng)初置辦喬裝的衣物時(shí),只顧著給他買幕離,卻沒有給自己預(yù)備抵御烈日的斗笠,編了一頂長滿柳葉的綠帽子,還自鳴得意,便又動(dòng)了心,覺這蠢材有些可愛之處,也不好掃了興,只道:“不如何。”
無敵見無名看了自己許久,莫名地歡喜起來,喚了聲“小涼糕”,把白馬叫至身畔,將其散亂的鬃毛扎成一股麻花辮,又插了一枝桃花在其中,狂笑道:
“大哥,大哥你快瞧,小涼糕,戴了一枝桃花!”
無名見這蠢材一刻也閑不住,起身語無波折地道:“就你屁事多,歇好了上路?!?
兩人趕至土知府邸,正是午牌時(shí)分。天色昏沉,燕子低飛。眼看就有一場大雨。
府丁急忙引他二人去大院的樓上見莊少功,要牽走兩匹馬,無敵制止道:
“這馬不聽你們的話,還需我親自安置。大哥你先去見少主,我稍后便來。”
無名見莊少功在此盤桓了許久,只怕三劫貿(mào)然闖入蠱門,有什么不測,點(diǎn)頭去了。
無敵將馬牽至馬院的草棚中,忽聽得雷聲掣響,下起了傾盆暴雨。府丁讓他在草棚里躲避片時(shí),奔去取了傘再來接他。他便立在草棚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白馬。
白馬吃飽了草料,習(xí)以為常地要親熱,拿腦袋去蹭紅馬,無敵伸手把它撥至一旁。
紅馬十分不解,抬起頭來,越過無敵的肩,想要安撫白馬,彼此碰一碰鼻子,卻讓無敵狠打了一記,不許它兩個(gè)往來。
白馬見紅馬挨打,嘶鳴一聲,似受了驚嚇。紅馬挨了打,卻并不惱怒,曉得無敵與自己的主人要好,又一貫照顧自己,只把腦袋搭在他的肩頭,磨蹭他的臉頰。
無敵見這紅馬肯認(rèn)他了,哪里還忍得住,一出言,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
“你們兩個(gè)不省事的畜生,整日膩在一起有什么用?遲早要分開的!”
兩匹馬聽罷,一齊安靜下來,嚴(yán)肅地側(cè)首看著無敵。
雖聽不懂這飼主的蠢話,卻知曉,他一面淌眼淚,一面不許它兩個(gè)往來,定不是好兆頭。
無敵卻讓自己的眼淚嚇了一跳,扯開衣襟來揩拭,卻越揩越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流眼淚也就罷了,連鼻涕也止不住,一抽噎塞著了喉口,這便有些惡心人了。
他沖進(jìn)雨中,淋得遍體澆濕,待看不出流淚的痕跡,又想把塞住喉口的鼻涕吐出來,便往樹根處呸了一口唾沫,暗道:“男兒流血不流淚,老爺流的不是眼淚,是馬尿!”
此舉恰恰落入取傘來接無敵的丫鬟眼中,原來,蒙土知府已回到府中,正與土知府夫人陪莊少功用飯,聽聞莊少功的得力屬下來了,令夫人的貼身丫鬟親自前往相迎。
這丫鬟瞧見無敵吐唾沫,卻不用唾壺,心底已看輕了他幾分,不知莊少功的屬下個(gè)個(gè)體面,如何會(huì)有這樣一個(gè)腌臜的莽夫,勉強(qiáng)撐傘上前道:“你怎么出馬院來了?也不等我來接,瞧你把這一身淋濕,夫人見了,未免以為我得罪了你,要怪我招待不周?!?
無敵笑道:“許久不曾洗澡,淋這一場雨,才渾身爽利!”
丫鬟這才看清無敵的形容,與時(shí)下中原女子不同,她這夷族的貧寒女子,并不如何喜愛儒雅俊美的公子,卻偏愛雄壯的漢子,只因其孔武有力,狩獵勢必收獲頗豐,足以養(yǎng)家糊口。
無敵生得英健迥拔,較之蒙小少爺?shù)钠腿丝兹福€要神氣許多。
丫鬟不禁有了些好臉色,也不怨無敵是一個(gè)腌臜莽夫了,含笑道:
“這是什么毛病?快到傘下來,隨我更衣去!”
無敵自詡是好漢,并不怕淋雨,便不到傘下去,一路淋著雨,到了一處下人的屋舍。
“你把濕衣脫了,我教人洗了再給你。”丫鬟取了干凈的衣物,對他道。
無敵待要脫衣,見丫鬟不躲不避,不由得一頓:“你要看我脫衣不成?”
丫鬟反問:“我看不得么?萬一你藏了兵刃,要對我家老爺不利,總要防著些個(gè)?!?
無敵哈地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什么金貴的人,泥地里摸爬滾打的,沒什么好看,沒什么看不得,任誰也看得!你這丫頭倒也有幾分機(jī)敏,曉得防人之心不可無。只不過,別說你家老爺,就是天王老子,惹我不痛快時(shí),我要對他不利,也只憑拳頭和腿腳,不須什么兵刃!”
丫鬟并非中原人,有一說一,也不知謙虛為何物,聽了更添幾分喜歡:“你便吹牛罷!”
無敵為證實(shí)自己并非吹牛,要她取一件鐵器來試力氣。她隨手拔下一支銀釵,要無敵徒手?jǐn)Q成一只手鐲。“這有什么難?銀子比鐵軟?!睙o敵不費(fèi)吹灰之力,給她擰出了些花樣。
丫鬟卻翻臉道:“你這野漢子,把我這支釵毀了,怎么賠我?”
無敵以為她不喜歡這手鐲,便嗤地笑道:“你這丫頭,恁地小哉相,行囊在我大哥處,這釵值多少銀子,你回頭來尋我,我十倍賠給你就是了。”
“——你不必回頭尋這蠢材,”兩人正有說有笑,冷不丁地,有個(gè)聲音極輕地插言道,“這支釵,并不是什么好貨色,我現(xiàn)下就照價(jià)賠償,一文也不會(huì)多給你。”
無敵舉頭看去,無名正立在門口,緊隨其后的,便是多日不見的莊少功。
莊少功見無敵赤著胸膛,與土知府家的丫鬟說笑,唬得險(xiǎn)些背過氣去:
“無敵,不得無禮!快把衣衫穿上。此間的主人,蒙老爺也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