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衣……”房中傳了低低的似呻吟的聲音。
心頭一顫,展墨如豎起耳朵來,心不由得突突地跳。
“啊……啊……嗯……嗯……”似歡愉似痛苦的呻吟細細密密,如同憑空想起一般,展墨如只覺得心頭被什么銳利的東西刺過一樣,生生的疼,即使再儍他也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除了不斷傳出的呻吟聲和沉重的呼吸聲,便是耳邊低回的風聲,卷落廊上的積雪落在脖頸里不由得縮了縮。
“華生,我去看看那梅花是不是都開了!”屋里響起洛華衣慵懶的聲音。
“公子,他走了以后你就像他那樣天天數梅花,要是想為什么不去找他?”洛華生不滿道。
“算了――”洛華衣嘆了口氣,腳步聲戛然而止,展墨如往邊上靠了靠,聽聲音雖然懶懶散散,但是想必也沒有大礙,心里松了口氣。
“他在白輕侯的宅子里,就是――從前那處宅子,不會有大礙的。”洛華生的聲音夾雜著莫名地怨氣。
“哼!”洛華衣輕輕的哼了一聲。
“……不會醒過來吧?”洛華生放低了聲音。
“沒事,夠他睡到半夜了。”洛華衣說完便一片沉寂。
“你的傷好利索了吧,每日也不服藥,你便是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那傻子也不會知道。”洛華生憤憤不平道。
“我不喜歡吃藥。”洛華衣輕輕咳嗽了兩聲。
“燕鳳慈內硫直深不可測,太可怕了。”洛華生長長嘆息。
“那么多年他都能據江而守是有道理的。”洛華衣低低道。
“而且那個狗皇帝看起來昏庸不堪,實際鬼精得很。”洛華生恨恨道。
展墨如聽得心頭大慟,自己怕什么便一定要來什么,為什么一定要來這里,定然要是這樣的結果才能滿意嗎?
心頭顫悠悠地扯心扯肺的痛,原來――是這樣,真的是這樣……
心頭那股淡然的平和即刻又被一種怨憤失望乃至絕望到窒息的感覺占滿,幾乎沒有呼吸的空間,不禁緊緊地捏住胸口,這時候屋里傳來洛華衣劇烈地咳嗽聲還有洛華生焦急的呼喚。
既傷痛又心痛讓展墨如左右為難,一陣風卷著積雪撲面砸來,不由得一陣冷戰,心里頭凄凄惶惶的,和洛華衣點點滴滴的往事都涌上心頭,最后狠狠心便飛奔而去。
“華生,你有沒有聽見什么?”洛華衣躺在外室地榻上,洛華生幫他蓋上被子。
“公子,你是精神恍惚了,什么都沒有,趕緊休息吧。”洛華生幫他脫了鞋子,將他扶上去。
“等下時候差不多了記得叫我。”洛華衣說著輕輕闔上眼眸。
“知道了,”洛華生說著進內室看了看,
“也不知道小墨是不是好利索了……”洛華衣嘆息著輕輕轉了個身。
“他好利索了,你也未必好!”洛華生嘟囔著,“你們這點倒是很像,一樣的倔,任性,脾氣上來了不管死活……他怎么和――”
“你有完沒完!”洛華衣打斷他。
“你自然是嫌我啰嗦,那就不要總是惦記著他又不肯自己好好療傷,他有白輕侯照顧,自然不會有事。再說了,他照顧他,那可是天經地義人月團圓了,你也不用稀噓了……”洛華生冷冷譏諷。
“哼,什么圓滿,憑什么他們就是圓滿,我偏讓他先愛上我,這本來就是上天給的機會,誰先遇上了,誰先愛上了,就是這樣,沒有本來就該屬于誰這一說。”洛華衣的聲音發狠,卻帶著自得的笑意。
“我也不覺得他愛你有什么好處,你倒真是假戲真做了,不服輸,結果還不是把自己繞進去?”洛華生說著又去壁爐處添了幾塊木炭,撥旺了爐火。
“我愿意,他不是說和我不可能么?我偏讓他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讓他咬自己的舌頭。”洛華衣笑得意興滿滿,接著又是猛一陣咳嗽。
“若你是賭氣,那么你為什么不肯療傷?本就傷得重,又這樣作踐自己,早晚也是短命的主。”洛華生的聲音里夾在著痛惜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也不知道為什么,知道他難受他傷心,我也難受地厲害,覺得怎么都不能排解,只有讓這傷慢慢地在身體上熬,才仿佛陪著他一處痛,感受到他的心思。”洛華衣笑笑,又咳嗽了一氣,“這也是命吧,反正自己選擇了,總歸這一次是我的。”
“是你的,別是你的劫就好。”洛華生哼了一聲,“沒想到的是燕鳳慈居然什么都不記得,這樣倒是成全了你。”
“這本來就是他自己定的計策,他不是說了么,這是最后的機會,自然也是我們的機會。”洛華衣說著便又閉了眼,不再說話。
洛華生看他一副疲累但是卻開心得緊的樣子,只是搖頭。
展墨如一路飛奔出去,卻是心頭慌亂不知道如何是好,華衣是刺殺二哥的人,那么?
他救自己,進燕府,路上遇見的此刻,公主死了,是不是――都和華衣有關?心頭惶惑迷亂,如一團亂麻一樣解不開理不順,想大哭大喊大聲地罵,想指天罵地,最后卻只是放聲大笑,撕心裂肺地笑,笑道淚流滿面跌撲在路邊的積雪上,然后在雪地里滾來滾去依然笑。
路邊圍了一堆人都在看熱鬧,指指畫畫,都說是個瘋子,這么年輕俊俏的少年瘋了,真是可惜。
展墨如閉緊了眼睛,除了心頭的哭聲什么都聽不見,連自己嘶啞的笑聲也聽不見,只覺得是絕望之后更深的一層痛苦,似乎到了十八層地獄,結果還是十九層二十層,一層層根本沒有窮盡。
最后痛得無法宣泄,心頭地苦楚積聚在心頭,只好揪緊了胸口,將身體縮起來,然后將頭埋在雪地里,流出的眼淚直接融化了積雪,蓄滿了一汪清泉。
白輕侯站在人群里,并不進去管他,任由他發泄,就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從展墨如離開他家,他便跟著他,知道他去了洛府,看著他如被狼追一樣飛速地跳出來一路狂奔,跑了半天卻又在一處積雪深厚之地放聲大笑,肆無忌憚地流淚,最后撲倒在雪地上笑個不停,到現在揪著胸口身體**卻沒有任何聲音。
白輕侯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平靜到波瀾不興,即使看見他也不過是平靜以待,可是看他明明痛到發狂卻還是裝做大笑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鎮定,也許――也許自己真的會不管不顧,將他帶走,離開這里,然后不管什么天下蒼生,什么遠大抱負,就帶著他逍遙紅塵做對快樂的世外仙侶。
可是―――不行,自己許他一個放手――
放手,多么痛苦的字眼……
慢慢地沉靜下來,聽得周圍議論紛紛的聲音,展墨如猛得爬起來,抹了把臉,然后慢慢地站起來,若再從前,即使在人前出一點洋相都會臉紅羞臊半天,可是今天似乎覺得自己如此傷心,做什么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怕笑話,不知羞愧。
只是慢慢地站起來,仔細地將身上的積雪撣掉,將弄皺的地方扯平,然后才抱拳對著周圍的人作揖,也不說話,半低著頭便走。
走了半天才想起來去客棧聯絡那個馮大人。
站在客棧樓下,抬眼看著門樓上那耀眼的幾個鎏金大字,想得竟然是:應該去找洛華衣,問問他,到底是愛自己還是利用自己,看看他怎么說,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經知曉他是刺殺二哥的人,他會有什么樣的表情。會不會窘迫,會不會覺得愧對自己?是不好意思,是臉紅,是手足無措還是淡定自若?還是會找別的借口來搪塞自己?
可是――不管他對二哥做什么,華衣對自己――還是頂好的呀!
那么方才他在房中與別人做――做那――羞人的事情,又算什么?
心里頭正反兩個聲音不斷地交替爭辯。
本以為他受人威脅,可是――雖然心里頭痛得要命,卻又不禁勸自己,何必計較?他的過去自己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少個情人自己更加不知道,而且自己――已經與他沒有什么瓜葛了吧?
對面著親情和愛情,一份捉摸不定,一份讓他傷透了心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愛情,他選擇了親情。
華衣,是我愛你不夠嗎?還是你傷我夠深?展墨如自我嘲笑,自己真是個虛偽到家的人,明明傻到家,還以為自己多聰明,明明很虛偽,卻以為自己很真誠,明明很貪心卻以為自己很專一。
自己就是個庸俗的人,所以,華衣才不會愛上自己吧,自己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一個被兩個世界拋棄的人,一個即使傷心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
自己心中堅持的理念完全被推翻,早就有人生如夢亦如幻,一經夢醒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人怎么會穿越,怎么會進入另一個空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抬手拍拍有點僵硬的臉頰,在臉上掛上一個優雅的笑容,然后進了酒樓。
給酒樓的人銀子,讓他們幫自己聯絡了馮之明,很快馮之明的馬車便出現在酒樓下面。
“六公子,這幾日怎的沒有聯絡下官?”馮之明一進雅間拱手抱拳,對展墨如極是恭敬。
“發生了一點事情,馮大人我二哥如何了?”展墨如忙請了他入座,幫他倒了杯茶。
“六公子放心,大將軍平安無事,我也告訴他六公子安好讓他莫要牽掛。”馮之明呷了口茶,看了展墨如一眼,雖然神情淡淡的臉上掛著一絲笑,但是卻覺得眉宇間似有無限哀愁,便寬慰道,“六公子不要擔心,我們的萬民折已經呈上去了,皇帝已經閱覽過,說大將軍不止是我們大魏也是南方諸國同盟的頂梁柱,而且周、越等其他七國的國君也已經給我們圣上發了信鴻,愿保大將軍,但是康安公主沒了,為了平息皇后的怨氣,皇上自然不能立刻放了大將軍,這才多關了些時日。”
展墨如一聽倒是松了口氣,“多謝馮大人,二哥沒事就好,不知大人能否通融讓我去牢中給二哥送點酒菜。”
“六公子放心,大將軍在獄中的飲食雖然不是珍饈但是也絕對不差,請放心,那些兄弟們不會虧待大將軍的。”馮之明看看展墨如,說道。
“馮大人,既然皇帝也不想殺害我二哥,那么什么時候能放他出來呢?”展墨如還是有點著急,雖然不殺,可是總關在里面也不是個辦法。
“這個嘛,就不好說了,要看皇后那邊什么時候消氣。不過倒是有個方法可行!”馮之明略略沉思道。
“馮大人請說。”展墨如急道。
“那就是去求萬貴妃!”馮之明低聲道,“宮里現在受寵的就是皇后和萬貴妃,皇后的哥哥是右丞相,而萬貴妃的父親是左丞相,萬貴妃的姐姐也曾經是貴妃只不過難產歿了,皇帝非常傷心,所以妹妹一進宮便做了貴妃!”馮之明將聲音壓得低低的只有他和展墨如聽得見。
“馮大人的意思是兩家勢均力敵,暗中較勁,而且都想拉攏我二哥是嗎?現在二哥和皇后結了仇,那么萬貴妃肯定會愿意幫助我二哥,是這樣嗎?”展墨如仿佛看到了希望,非常開心。
馮之明點點頭,“在下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馮大人,那么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展墨如蹭得站起來。
“六公子,六公子,切莫著急!”馮之明連忙拉了拉展墨如的衣衫,示意他坐下來。
“馮大人,還有什么不妥嗎?”展墨如著急道。
“六公子,事情可行,但是要從此計議,不能莽莽撞撞,那也是不得其法。”馮之明啜了一口茶,低聲道。
“對呀,是我魯莽了!”展墨如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知道萬貴妃很痛愛她一母同胞的小弟弟,他要什么基本是有求必應,六公子可以從他下手,這位小國舅喜好風雅,常作些餐花臥琴之事,去些風流場所,我們可以去他常去的風月之地靜等,慢慢結識,然后由他引薦。”馮之明慢慢地說道。
“嗯,這樣,也不錯!”展墨如點點頭,然后問了句,“小國舅叫什么名字!”
“萬玉鸞!”馮之明低聲道。
“啊!”展墨如一下子跳起來。
“六公子,六公子,鎮定!”馮之明著急地看著他,只見展墨如雙目圓睜,一臉憤概之色。
“馮大人,這個人恐怕不行,我和他的過節也大得很!”展墨如慢慢坐下搖了搖頭。
馮之明一聽便也沒問,點了點頭道,“這小國舅飛揚跋扈,在經常那也是數得著的,只要有點骨氣的人都會和他有點梁子。”
展墨如無奈笑笑。
“馮大人,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展墨如又問道。
“那就直接去找萬貴妃。”馮之明屈指敲了敲桌面。
“直接去?可是我如何進宮呀?”展墨如疑惑道。
“六公子切莫著急,我們不用進宮,最近幾日萬貴妃在萬恩寺禮佛,我們可以通過寺中的大師傅引薦去見萬貴妃,”馮之明抬手拍拍展墨如的手背又低聲道,“六公子,但有一樣,千萬不要去見皇上,若是碰到皇上去寺中一定要躲避知道嗎?”
展墨如想自己一屆平民見皇帝自然不妥,便點了點頭,“萬大人放心,我自然按照您說的辦。”又幫馮之明續了茶,央求道,“大人,我還是想去獄中見見我二哥,看看他我才踏實一點。”
馮之明點點頭,“我來安排,公子可明日此時再到此地來等我消息。”
展墨如應了,馮之明便連忙起身,“六公子,您保重,我先告辭了。”說著便告辭離去。
展墨如便叫了小二,給了他銀子,又讓他明日這個時辰做幾個好菜,再預備一壇好酒,明日來取。小二看著那一大塊銀子喜笑顏開,立刻去告訴掌柜了。
在雅間里坐了一會,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發了一會呆便起身,決定去萬恩寺走一趟,先去熟悉一下環境,布施以后說不定那些和尚會對自己另眼相看,明日多多的遞上銀子他們會更加賣力給自己引薦。
出了雅間便急忙往外走,卻在樓梯口處定住,只覺得本來暖融融的酒樓一下子如同爐火齊滅數九寒天的野外一樣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