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白輕侯的墨然居,灰瓦白墻,梅香縈繞,墻邊修竹蔥郁。
門鎖著。展墨如心頭酸澀,想著那素白衣裳,輕盈如煙的人,心頭都是愧疚,忘記他,連累他,在這個世間,自己欠人良多,無處可還。不由得輕笑,卻皺眉。
“老弟,你沒事吧?”雷澤看著他瞬間神色變幻,漆黑的眸子溢滿淡淡的憂傷,再不是第一次見的那個單純開朗的少年。
“雷大哥,我沒事啦!”展墨如朝他笑笑,躍起取到鑰匙開門。裝做無意地問,“雷大哥,你認識公子泓嗎?”從前的自己到底什么樣子,似乎有人愛有人恨,而唯獨自己沒有感覺。
雷澤跟著他進門,“聽說過,但是沒打交道,關于他的傳說很多,有人說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有人說他是個傲嘯山林的瀟灑風儀之士,我們了解的他是金曜國的丞相,精于謀略,立志一統天下。”
一統天下!展墨如品味著這句話,天下的背后從來都是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不但是人和人要的不一樣,同一個人不同的情況下也會有所差異,現在的自己寧愿遠離這些是是非非。
院內景色依舊,只是人去樓空。竹叢前面梅樹嶙峋,院內積雪斑駁,似乎久無人居。
展墨如心里低低地念著,慢慢地往里走,走到房間時候心頭一顫,一種深植的寒冷在四肢百骸里漫延,抬手輕輕地捂住胸口,那里隱隱作痛,定了定又去推門。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心頭一動便退,卻又發現什么都沒有,忽然聽得身后雷澤大喊一聲,“什么人!”
展墨如急忙回身去看,不遠處站著一人,黑衣烏發,眼神冷冽,是獨孤曄凌。“雷大哥,抓住他!”展墨如脫口而出,而雷澤早已經如蒼鷹振翅般飛掠而去。
獨孤曄凌仗著自己輕功高超劍法獨特,絲毫無懼和雷澤顫抖在一起。可是半晌過后,獨孤曄凌便感覺到他和雷澤的差距,他的輕巧身法在雷澤剛猛無匹的掌風下,根本無法自如施展,不一會便處于下風。
展墨如緊盯獨孤曄凌,以防他逃脫。又堅持一陣,獨孤曄凌無法逃脫,內力不繼,被雷澤一掌劈中,登時半邊身體劇痛麻木,又被一腳踹中腰眼,撲通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雷澤手法狠辣,不屑于點囧,認為那是對付女人的溫吞手法,看到獨孤曄凌萎頓在地,便朝展墨如使眼色。
展墨如笑著跳過來,撿起獨孤曄凌的劍,唰唰比劃幾下,斬掉他幾縷頭發,寒光閃閃貼著面頰堪堪過去,獨孤曄凌氣得滿臉通紅,身體卻沒有半絲力氣,雷澤那一腳簡直是酷刑,讓他渾身酸軟,提不起一點內力。
“你為什么要殺我?”展墨如不再玩笑,只盯著他漲紅的俊臉,手摩挲著劍柄上鑲嵌的碩大紫寶石。
“因為有命令。”獨孤曄凌譏諷地看看他,腰上的痛楚卻讓他冷汗如雨。
“誰的命令?”展墨如彎腰對上他黑亮的眸子,威脅道,“我功夫不好,你知道的,手一抖可能會刺瞎你的眼睛。”
“公主!”獨孤曄凌哼了一聲,輕蔑地撇了他一眼毫無懼色,下一刻肩頭劇痛,饒是他硬氣也不禁呻吟出聲,雷澤手拂過,他肩膀卻無力地垂下,被分筋錯骨手折磨,生不如死,他卻死死咬住唇,任憑猩紅一線,冷汗如雨,不肯求饒。
“雷大哥,會不會疼死他?”展墨如看他痛苦的樣子,一張俊秀的臉慘白竟然不忍,“讓他舒服點吧。”
雷澤點點頭,便抬手捏上獨孤曄凌的肩膀,幾下用力又給推了回去。
幾番折騰,獨孤曄凌已經汗透衣衫,額發被汗水黏在一起。
“若你認為能熬得過諸般酷刑,我不介意你嘴硬點!”雷澤輕松地看著他。
“我不是回答了嗎?”獨孤曄凌傲然道。
展墨如看他漂亮的眼眸微瞇,眼神冷冽,唇角卻含著一絲譏諷,這神情讓他想起了洛華衣,心頭一嘆,自己終究做不得惡人,“大哥,我們將他交給二哥。”雷澤點點頭,朝展墨如笑笑,“他是藏疆人,武功比較怪異,不過似乎修為不到!”說著也不理會獨孤曄凌憤恨的眼神,老鷹提小雞一樣將他拎在手里。獨孤曄凌并不矮,也自詡武功不凡,卻被雷澤這樣抓在手里提著倍覺侮辱只恨不得要咬舌自盡,可是雷澤抓在他的后心處,他若有什么動作,卻立刻知曉,指端用力,力貫后心,獨孤曄凌登時暈了過去。
展墨如讓雷澤等他,進房中看了一圈,畫和驚鴻已經不見,定然是白輕侯隨身帶走了。
心里一陣悵然,環視了一圈卻在桌角發現了一團紙,撿起來伸展開上面寫了小墨兩個字,后面滴了數滴濃黑的墨汁,還有幾個清晰的指痕,想是輕要給自己寫信,可是又不知道寫什么吧。想起他清冷的面容,淡淡的關切,溫潤的指尖,一時間怔住,輕,你不要有事才好!展墨如心頭低低祈禱。
本來展墨如想去看洛華衣的,但是現在帶著獨孤曄凌不便,而雷澤更加不會讓他單獨行動,只好先返回將軍府。未到將軍府卻被人攔住。
看著騎在馬上趾高氣揚的康安公主,展墨如竟然想將她誘至偏僻的地方,至于干什么,自然不會是奸殺,但是也要報那一劍之仇才是。
看公主的視線落在昏迷的獨孤曄凌那張俊美的臉上,心下有了計較,將劍刷地架在他的頭上,冷冷道,“公主,不知道小人記錯了沒,這小子那夜一劍將我刺了個透心涼,我看我就將他的頭砍下來好吧!”說著作勢運勁要砍,雷澤不在意,任他自己演戲。
“慢著!”康安公主出聲喝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放了他!”
“憑什么!”展墨如哼了一聲冷冷盯著她,經歷過那么多事情,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怕什么公主,除非皇帝自己站在這里,什么太子,國舅,貴妃的,他都能砍了他們,這樣憤然地想著,手真就在獨孤曄凌的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一絲紅線洇出,滴滴紅玉珠便順著獨孤曄凌尖削的下巴滴落在地。
“展墨如,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刺穿你的,我給你刺回去你放了他!”公主看著獨孤曄凌昏迷不醒,那顫悠悠的長睫讓她心里揪揪的。
“好,你別躲!”展墨如看著飛身跳落在跟前的康安,冷笑著挺劍便刺。
康安公主看了一眼獨孤曄凌,閉上眼睛,她篤定展墨如不敢刺,除非他不顧忌燕家還有他父母的xing命。
展墨如沒想到康安公主竟然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仿佛自己是壞人,提著劍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大膽!”接著一陣破空之聲疾馳而來。
正要揮劍去擋,卻見雷澤空著的那手一帶一抓,便將一枚飛刀夾在指間。
瞬間一人一馬來到跟前,那人飛身跳下,落在康安公主跟前,展墨如看了一眼,“孟湛!”
“正是在下!”,孟湛冷著臉看著他們,又看了一眼面色慘白的康安公主,“康安,我們走。”
“孟湛哥哥!”康安公主看見親人,委屈化作珍珠簌簌落下來,“他們拿了曄凌,你讓他們放人!”康安喊著便跑去想奪了獨孤曄凌,雷澤卻輕輕一轉,擋住她的來勢。
孟湛看看雷澤,拱拱手,“請問兄臺如何稱呼!”
雷澤傲然挺立,只道,“駙馬爺,不敢,在下雷澤!”
“雷澤?原來是雷將軍,幸會,幸會!”,孟湛笑意滿臉,“早就聽說大將軍手下四大將,沒想竟然會在此處遇見雷將軍,相請不如偶遇,我們這就去喝兩杯如何!”孟湛說著便上前來請。
雷澤輕描淡寫地微微側身,“不敢,什么大將,我們不過是公子的奴仆而已。”
孟湛尷尬一笑,卻也不在意,“那改天小弟到將軍府拜會大將軍和雷兄!”說著又拱拱手。
“隨時恭候,”雷澤笑笑,卻不肯將人交給他,“若是大將軍有令我們自然將人放回!”說著對展墨如道,“老弟,我們走!”
展墨如雖然就見過孟湛一次,但是他文質彬彬,所以對他印象不錯,朝他笑了笑,便揮手告辭了。
“孟湛哥哥,你為什么不把曄凌要回來,展墨如那小子肯定會折磨他的!”康安躲著腳說道。
“雷澤那人除了燕鳳慈的話誰都不聽,十個孟湛哥哥也要不來呀,哥哥給你出個主意,你去求父皇,他定然會幫你!”孟湛挑眉輕笑,卻暗含譏諷。
康安公主卻根本聽不出,輕輕搖頭,“父皇都好久不肯理我了,連太子哥哥和母后也不理,我本來還以為他那天質問萬貴妃是給我出氣呢,誰知道,哼!他心里早就沒有我們啦!”
“康安,你錯了,皇上現在心里可只有我們了!”,孟湛笑笑,示意她上馬。“你只管說你的朋友被展墨如在路上耍混,借著大將軍的名頭給拿了,皇上定然會幫你親自要回去。”孟湛笑笑,那人只怕找不到什么借口見見展墨如呢。
“孟湛哥哥,真的嗎?你要是害我被父皇罵,我就告訴姐姐,讓她不理你!”康安撅著嘴巴道。孟湛策馬飛馳,“你放心好了,我可是最怕康錦不理我!”
展墨如他們徑直回府,燕鳳慈正在后院偏廳休息,見他滿面笑容回來,一身疲憊頓覺一掃而空。
“二哥,我們抓到一個探子。”展墨如說著便走去燕鳳慈身邊,雷澤大步跨進來,順便將獨孤曄凌扔在地上,順手將他弄醒,然后站在一邊。
“小墨,到底怎么回事?”燕鳳慈看著展墨如。
“雷大哥說他是藏疆人,可是我根本沒有去過那里,怎么會得罪他們呢!”展墨如看著獨孤曄凌說。
雷澤便將路遇公主的事情也一一稟明。
“這樣?小墨,那我們還是先將人還回去,免得他們找到借口來鬧事!”燕鳳慈問也不問便要人將獨孤曄凌送回去。
“二哥,他是刺客!好幾次要殺我呢!”展墨如看燕鳳慈問都不問就要放人有點著急。
“哦!”燕鳳慈黑眸驟沉,冷意深邃,到獨孤曄凌身邊蹲來,星眸森寒盯著他,緩緩問,“為什么!”獨孤曄凌本來不想理睬,他見燕鳳慈容貌俊逸,沒有雷澤那么嚴肅兇狠,自然不怕,可對上他的眼眸卻覺得那人深邃如淵的雙眸似乎有一種無言的魄力雖然溫潤可是卻比箭更鋒利,直達心底,讓人無法坦然對視。
比雷澤的分筋錯骨手法更加讓人難以忍受,臉上又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被屋內熊熊的爐火烘烤慢慢地滴落下來。
“為什么!”燕鳳慈又問了一聲,聲音依然平緩,但是那股無法言語的凌厲霸氣無聲襲來,讓獨孤曄凌招架不住。
“為了你!”獨孤曄凌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汗如雨下。
“哦?”燕鳳慈不置可否地笑笑,“燕某自認沒有那么大魅力吧。而且就算康安公主和在下有什么過節,也不會是這樣,所以,我需要你說實話!”燕鳳慈聲音輕緩似乎沒有施加任何壓力,但是眉梢眼角卻蘊含著森寒的無形氣勢。
“我說的自然是實話,若不信你就殺了我。”獨孤曄凌費力說著,想閉上眼卻根本無能為力。
“你說謊!那個什么滇山十鷹是不是你們一伙的?打傷了白輕侯難道不是你們?”展墨如猛得跳過來,逼視著獨孤曄凌!
“他要保護你,自然――會被打傷!滇山十鷹也在路上被他殺了,白輕侯――白輕侯當之無愧的江湖第一人。”獨孤曄凌微微嘆息,那一戰豈止驚天地泣鬼神。
看著他的表情,展墨如感受到的卻是白輕侯所受的壓力和傷害,心猛得揪痛,更是內疚。
燕鳳慈聽他說滇山十鷹,眉頭微皺,神情瞬間變得凝重,緩緩道,“滇山十鷹是藏疆諸國傳說中的神秘高手,我六弟根本不曾涉足江湖,怎么會和他們結下梁子?況且燕某和他們也并無交情,想必不會定然有什么誤會,我需要你將實話說給我聽。”唇角那絲淡笑隱去,獨孤曄凌感覺呼吸都困難。
“我――并不清楚,上尊讓我們殺了展墨如,就這么簡單。”說完這幾句話,臉色蒼白。
展墨如簡直要被氣倒在地。
燕鳳慈修眉緊蹙,轉眸看了一臉訝然的展墨如,“對不起,我并不能接受這樣的答案!”獨孤曄凌慘然而笑,吐出一口血唾沫,“燕鳳慈,你――接不接受關我屁事,反正――我說了實話!”
“你們上尊?藏疆的神鷹柯藍圣尊?”燕鳳慈淡淡地問道。
獨孤曄凌點點頭,“正是。”
“那好,我派人去拜見圣尊,請他給個說辭,如何?”燕鳳慈回頭看看雷澤,“不破,你飛鴿傳書給不滅、不散,讓他們二人去一趟藏疆的神鷹山拜會圣尊,讓他給個要殺害六弟的理由并且請他停止這樣動作,燕某有空會親自去拜謝。”
雷澤領命出去做事,展墨如不明就里,自然不知道利害,而獨孤曄凌卻更是冷汗直流,燕鳳慈竟然如此輕描淡畫地吩咐人聯系圣尊抑或者為敵?是他不知道圣尊威名還是什么都入不了這個男人的眼?
“我們上尊吩咐的事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白輕侯已經無用,恐怕你們也在沒有什么人可以與我們抗衡了吧?”燕鳳慈得到想要的答案,輕笑起身,獨孤曄凌頓覺輕松。
“這就不勞操心。”燕鳳慈說著抬手將獨孤曄凌扶起來,同時將內力輸入他的體內,獨孤曄凌神色一變,燕鳳慈的內力果然深不可測,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多歲,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可怕的內力,只在瞬間那股內力便將自己的底細窺了個遍,而且還給自己緩解了被雷澤打出的內傷,可是自己如何努力根本抓不住他內力的一絲尾巴。一陣心灰意冷,覺得天外有天,武學深奧自己根本難登高地。
展墨如看他雖然臉色紅潤起來,可是卻又一陣白一陣青,還以為他內傷發作,不由得關切道,“喂,你不要緊吧!”獨孤曄凌橫了他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你站住!”展墨如喊著要去追他。
“小墨,讓他走。”燕鳳慈朝他笑,“父親捎信來,他很關心你,前些日子若不是三弟攔著,他就要殺到京城了。”
展墨如卻一陣愧疚,想起自己被人當作魅惑君上囧囧的日子,雖然后來皇帝竭力不讓他聽到,但是還是很多大臣上疏或者當面斥責皇帝好男色,甚至有人當場撞在朝堂的大柱子上,若是義父知道,定然對自己非常失望,二哥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將自己帶出來,不知道皇帝會不會怪罪他。
“小墨,放心,父親只是想你,然后罵了我一頓,”燕鳳慈笑笑,抬手摸摸展墨如的發頂,克制著沒有將他攬進懷里。
“是我不好!”展墨如聲音低淺,他沒有告訴燕鳳慈自己在皇宮受得委屈,不想給二哥施加任何的壓力。
燕鳳慈看他神色黯淡,心中不忍,忙勸慰他,讓他不要放在心上,過去的都過去了。
“二哥,我去看看雷大哥!”展墨如努力地笑著,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開心的事情。
燕鳳慈憐惜地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卻在展墨如走后,黑眸流轉,若深邃的黑曜石,波光涌動,只要他裝做無事,他那個看似精靈的六弟竟然就真的當作他們之間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至當他是二哥,不由得嘆息。
小墨,小墨,定然是你前生欠了我的,所以這次無論如何都會來還,是這樣么?燕鳳慈斂眉輕笑,沒想到自己竟然也這么俗氣,用什么前世宿緣來解釋如此的淪陷,可是那第一眼的感覺是什么?如同第一場春雨帶著一絲涼意的溫柔?
燕鳳慈自認不是浪漫溫情的人,對展墨如表露心跡遭到拒絕之后斷然不會再做同樣的事情,直行不通,曲徑迂回也可。反正只要在一起,說不說愛又有什么關系,而自己也不是那樣肉麻之人,到時候帶他去軍營,那里是自己的天下,任誰都無法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