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毓賓轉身,看的正是百事行大掌柜吳澤。
“吳掌柜幸會!”范毓賓也笑著還禮,他是太仆寺卿,故吳澤稱呼他為大人,而吳澤本人也是內務府主事,范毓賓卻稱其為掌柜,而不以主事相稱,意在對他身份的輕蔑。
吳澤笑了笑不以為意,指著工地道:“沒想到范大人對農事也有興趣,不妨吳某陪范大人視察一番如何?”
范毓賓冷笑道:“不必了。”
吳澤道:“也好。”說著又從袖子里拿出一份請帖,遞給范毓賓道:“渾河一號府邸完工在即,還望到時范大人能撥冗蒞臨。”
范毓賓接過請帖,道:“好說。”接著與吳澤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帶著車夫告辭了。
走出許里之后,車夫突然跪在地上道:“老爺恕罪,原來兩行也在我們身邊布了眼線,小的未曾發覺,小的認罰。”
范毓賓平淡道:“我早就料到了,兩行的人也不是傻子,起來吧。”
“謝老爺!”車夫戰戰兢兢的起身。
走回馬車中,范毓賓拿出了吳澤的請帖,大紅封面上,寫著“渾河一號府邸雅集請帖”字樣,翻來之后,內里用駢體寫了些華美詞句,援引古人流觴曲水、吟詩作對之雅事,并隱晦的說了到時有“聽湖伶人”獻曲。
所謂聽湖伶人,范毓賓也有所耳聞,那是近來一個京城當紅名角,僅靠一手琵琶曲,名動京城。
據說此人一月只彈一曲,彈曲只在聽湖閣,每次入閣僅限十人,這入閣名額也不是有銀子就能買的,還要考察心智才學等等,簡直比上科舉考場還來得苛刻,搞得京城文人士子紛紛以入閣聽曲為榮。
據聽說的人說,墨先生那一手《琵琶語》,如怨如訴,如歌如泣,卻又哀而不傷,怨而不媚,如聞仙樂。不少京城歌姬仿照其曲,卻只能學到皮毛,難得其精華。
此番兩行能請到此人為這個所謂的“雅集”助陣,不知下了多少血本。
范毓賓看向下文,雅集之日就定在了八月初一,算算日子只有七十余天了,不禁微感詫異。
再看地點,赫然就是在他剛剛見到的那個河灣之上,那一棟尚在施工中的別院。
早在唐代就有太宗賜魏征房宅,五日建成的偉績。所以七十余天內三班倒,完工一座別院,時間差不多。
但要在七十天內將斥鹵地全部翻整完畢,就幾乎不可能了,除非到時河灘地還保持著那種小山和池塘并存的丑陋景象。
兩行既然敢把這個請帖放出來,就說明有自己的信心,范毓賓盡管心底不愿相信,還是不得不小心應對。
“范安!”范毓賓道。
“小的在!”車夫答道。
“將這份請帖用快馬連夜送到老四手里!叫他查查兩行在搞什么花樣。”范毓賓將請帖遞過去道。
“是,老爺。”車夫接過請帖道。
范毓賓想了想道:“兩行要修新河土地,會用大量銀子,關外銀行儲蓄必然空虛,叫老二趕往關外,探探兩行的虛實。”
“是!”
……
六月末,直隸各地學子進京準備鄉試,鄉試又叫又叫鄉闈,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舉行,鄉試在八月故又稱秋闈,凡是直隸生員與監生皆可參考。
為搶占京城為數不多的客棧,也為及早適應京城環境,直隸各地考生都會早早進京以做準備,故而京城客棧酒樓一時間人滿為患。
一時間,京城滿大街都可以看到拿著折扇輕搖風流倜儻的文人。
和喧鬧的福滿樓比起來,士子們更喜歡全聚德典雅精致,自被官府搜查一番后,菜價持續走低,原先三百兩銀子一只的烤鴨,現在只需五兩銀子,諸如佛跳墻、蔥燒海參之類的昂貴菜品,也在酒樓的菜單上剔除,取而代之的是簡單清淡的小菜。
但福滿樓富貴又典雅的裝潢還在,普通百姓輕易不敢入內,因此此處便成了窮秀才們愛來之處
約上三兩好友,坐在臨街雅間,舉杯小酌,吟詩作對,往來往行人,也不失為人間樂事。
除卻讀書復習之外,不少士子會選擇在鄉試前結伴出游,或是拜訪同鄉官員,這也是文人士子們拉緊關系,結交人脈的好時機。
此時全聚德臨窗雅間內,就坐著三名世子,他們桌上只有一盤花生,一盤豬耳,一盤白菜,都是些清淡的下酒之物,算上那一壺上好的朔白酒,總價也不過三兩銀子。
一個年長的士子,舉起杯道:“來,文兄,田兄,我敬二位一杯!”說罷三人碰杯,將酒飲下。
三人飲酒畢,剛要講話,就聽得樓下一陣大喊:“新河道地契出售,每畝六兩,欲購從速啦!”
姓文的士子在三人之中年紀最輕,義憤的道:“京城商賈竟如此囂張,當街喝買,待我……”
他話還沒說完,聲音就被蓋過:“新河道地契出售,每畝六兩,欲購從速啦!”
姓田的士子道:“當街大聲喝買確有辱斯文,好端端一個京城,被商賈們……”
“新河道地契出售,每畝六兩,欲購從速啦!”樓下喊了三聲之后,又是一通敲鑼打鼓,聲勢震天。
年長士子已是而立之年,對此情此景已是見怪不怪,大聲勸解道:“文兄,田兄,這賣地的是當今第一大皇商,我大清銅斤和長蘆河東兩處的鹽務全系于范家,連圣上都對其有所倚重,你我人微言輕,難以撼動的!”
文士子皺眉道:“我等讀書人,最重氣節!商賈不義,我等自當抨之,豈可因人微言輕而作罷!”
田士子也道:“文兄所言不錯!范家雖為當今第一皇商,但為了斂財無所不用其極!就拿此次河道之事來說,范家為獲利便強買了整個新河道沿途土地,共計十余萬畝,致使上萬百姓流離失所,若非兩行予以收留,難免又成一亂!像范家此等奸商,勾結貪官,為害鄉里,待我等高中為官,自當誅之,還天下一個清平盛世!”
文士子舉杯道:“說的痛快!當浮一大白!”說罷就一飲而盡。
田士子也舉杯坐陪,年長士子也苦笑著飲酒。
窗外鑼鼓聲畢,窗外又是一通大喊:“新河道地契出售,每畝六兩,欲購從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