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后,南巡車架到達曲阜城外。
孔子第六十六代嫡長孫衍圣公孔毓圻及曲阜知府等一眾大小官吏,早早就在城門等候。
見康熙依仗到來,便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待依仗走到近前,康熙命眾官吏起身。
胤祚好奇的盯著這一代的衍生公看,他大約四十來歲,人長得清瘦,下巴上留著花白胡須,法令紋像是兩道極深的溝壑,眼神有些渾濁,身著一身仙鶴補服,代表著他正一品太子少師的身份。
歷史上,皇帝可以輪流做,衍圣公卻只此一家。
自宋致和二年封孔宗愿為第一代衍圣公,歷朝歷代衍圣公一直是世襲罔替,由孔子后人襲爵擔任。
就算是遇到朝代變更,衍圣公的封號也從未斷絕。
在宋朝之前,歷代對孔子后人也多有禮待,從世祖燧人氏至孔子再到歷代衍圣公,孔子的譜系可謂是全中華最完整齊全的。
康熙吩咐了官員們幾句,南巡車馬又緩緩啟程,衍圣公等一眾官員們也上了馬車,跟在隊伍后面,緩緩駛進曲阜城。
街道上空無一人,周圍的大小商鋪民房等全都大門緊閉。
這是皇帝出行時的標配,想那種百姓們夾道歡迎,山呼萬歲的情形,胤祚還從未見過。
和濟南一比,曲阜城明顯小了許多,街道變的狹窄,兩側的屋舍也變得低矮,唯獨百字云牌無甚變化,依舊掛滿了整條街道。
南巡隊伍穿過曲阜,徑直往孔廟而去。
此時正是清晨卯時,為了能準時抵達曲阜,主持釋奠禮,南巡隊伍丑時便踏上了來曲阜的路途。
胤祚萬萬沒有想到,陪同南巡不僅沒什么游山玩水的機會,反而比在皇宮里還要辛苦些。
在他身側,十四阿哥還是一副困兮兮的樣子,哈欠連連,像是隨時能從馬上倒下來的樣子。
八阿哥見了,打馬靠了過去,壓低聲音提醒道:“十四弟,精神點,別讓衍圣公瞧見你打瞌睡了!”
皇子們離康熙馬車有二十步,加上路途又長,所以小聲說幾句話也沒什么大礙。
十四阿哥聞言,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見衍圣公的馬車跟在十步外,馬車簾子并未挑起,便道:“放心好了,他現在說不定也在馬車里打瞌睡呢,看不到我。”
八阿哥不放心,又用極小的聲音叮囑道:“還是要小心些,你平日對圣人有些不敬就罷了,來了曲阜,全天下的讀書人可都盯著呢,你起的那些個外號,一不留神講出來可就完了。”
胤祚在一旁聽的有趣,原以為皇子們各個都是大儒們教出來的,來祭拜孔子應當是朝圣一般的感覺才是,沒想到自己身邊就藏著個離經叛道的。
皇子們是按照年齡排成一排的,四阿哥在隊伍最右,而后是胤祚、八阿哥、十四阿哥,本來在四阿哥右邊還有大阿哥的,但自從濟南那晚之后,大阿哥便不見了,康熙不提這茬,眾人也無人敢問。
胤祚的左右分別是四阿哥和八阿哥,沒法直接跟十四阿哥講話,也沒辦法去問他到底給衍圣公起了什么外號。
小半個時辰后,南巡隊伍行至孔廟外,并未立即進去,還要更換禮服,更改依仗。
折騰許久后,午時初刻,大成門之東,鼓師驟然擊鼓,不緊不慢,低沉渾厚的鼓聲共三百六十響,眾人皆屏息凝神。
鼓畢之后,又有悠揚鐘聲傳來,共一百八十響,聲傳四方,震徹千里。
城內百姓聽聞鼓聲鐘聲,皆知孔廟開祭,自發的跪倒在地,向孔廟方向祈福求愿。
一百八十響之后,孔廟中一個中正嘹亮的聲音傳來:“入廟行禮!”
而后,又聽那聲音唱禮道:“啟戶!”
隨之,孔廟緊閉的三扇朱漆大門緩緩打開,一時間諸門俱開,康熙第一個邁入孔廟大門。
康熙身著明黃四朝袍禮服,頭戴金龍朝冠,冠頂底設三層金龍,每層鑲小東珠一顆,冠頂鑲大東珠一顆。戴東珠朝珠一串,下墜明黃絳子。
這一套衣服乃是皇帝朝服,乃是龍袍中最重大的一套,非重大典禮及重大祭祀不用。
平日的大朝會及過年或祭祖,康熙一般都穿吉服,從未穿朝服。
胤祚印象中,這套衣服康熙也只在祭天大典時穿過幾回。
而皇子及隨行官員們,也都換上了各自的朝服,級次從高到低,服飾的材質樣式也都各有不同。
雖然這一身名曰朝服,但在大清是作為最重大的禮服使用的。
在所有服飾中,也是最繁雜華麗的一套。
康熙在釋奠禮時穿著朝服,足見他對此次祭孔的甚重。
在康熙之后,皇子們緊隨而入,而后便是衍圣公,之后才是其余官員。
入廟之后,禮官又唱:“行掃除……安神位……樂舞生就位……”等詞。
統共約有上百道唱禮,舞樂有六章,分別為“咸平”“寧平”“安平”等曲,每曲舞用六佾。
每個動作、禮節均一板一眼,絲毫不能違反逾越。
釋奠禮由康熙親自舉行,人人皆是神情肅穆,就連之前在馬上困得前仰后合的十四阿哥此時,也是一臉莊嚴肅穆。
而隨行的官員,看達到眼前這一幕已感動的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待唱到咸平曲“煌煌學宮,四方來宗,甄陶胄子,暨予微躬……”一句時,已有十余體弱之人哭暈了,被周圍禮官抬了下去。
一兩人哭暈還有些好笑,十數人哭暈已是頗為震撼了,就算是胤祚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動容。
康熙祭拜孔廟,向天下讀書人傳遞出一個信號,大清也是尊孔崇儒的,天下讀書人有了出路,天下萬民也終將得教化。
雖然華夏大地淪落異族之手,但滿人也是一心崇儒,歸化禮教儒學,這不正是天下大同漸趨實現的最好佐證嗎?
這不正是求仁的最終追求嗎?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不必為己,是為大同。
胤祚恍然間,明白了康熙祭孔的用心,也明白了此舉會在天下人間,產生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