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毓背對著他,聲音冰冷的似帶著冰凌一般:“親眼看你兵敗山倒,圖個暢快,不行么?”這話說的太過任性!她竟然為了圖個暢快,將自己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
羽弗慕用毒蛇似的眼神最后看了楊毓一眼,接著眼前一片漆黑,不甘心的頹然伏地。楊毓轉眸看著他頹然倒地,昏迷不醒,唇間露出譏諷的笑意:“死前讓他們想起家中老小,帶著滿腔悲憤與愧疚,不比直接殺死暢快?”
邱永回道:“的確更暢快。”
一兵士來報:“俘虜胡人共兩萬五千余人,現已將胡人安于城內。”
邱公看著那古樸陳舊的城門,道:“當日的邛城何等繁榮啊!苻洪逃得倒是快哉!”
楊毓想起前世今生兩次來到邛城,心中也是無限感慨,悠悠的回道:“苻洪費力攻城,竟然搶了就走,這我倒是未想到,否則大可與羽弗慕正面一戰。”她垂眸想了想,笑著道:“我方未折損兵將,如此也好。”
她閉上雙目,長嘆一聲:“燒了吧。”
:“是!”兵士雙手抱拳,轉身離去。
一盞茶的時間,城內隱隱濃霧升起,火光漫天,一股燒焦的氣味,鉆進鼻尖。大劑蒙汗藥讓胡人安睡一片,城內靜默無聲,除卻,那偶爾傳來的灼燒崩塌的聲音。
最后一隊漢人士兵撤出城,巨大的城門,緩緩關上,將城內城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砰”
一聲。城門,永遠的關上了。
眾人立在城門外,默默的哀悼著同胞的逝去。
楊毓翻身下馬,夜風將獵獵白衣吹的翻飛,火光染紅了一片天際,她緩緩的跪了下來,沖著城門口慎之又重的叩了三個頭。
不費一兵一卒,戰勝胡人。三萬將士此刻卻沒有一絲喜悅,紛紛隨著楊毓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整齊的叩頭。
林海莽莽,蒼穹冥冥。朝陽初生,帶著血色。
羽弗慕再次醒來已置身在一頂巨大的鐵鳥籠中,他趴在冰涼的地面上,能感覺到,裝著鳥籠的車正在行進,地面坑坑洼洼,顛簸不已。
他微微張開雙目打量周圍,只見小臂粗細的鐵欄桿將他圍在里面,他勾唇而笑,手臂支撐身子,坐了起來。
環視一周,才現,這鳥籠竟然四面皆是鐵柵欄,根本沒有門!
他眉心微微一蹙,眼前浮現起那張美艷的臉頰。
:“你這樣羞辱孤,是沒打算讓孤活著到金陵?”
楊毓策馬在一邊,笑著道:“你想多了。”
羽弗慕心中對楊毓竟然升起了一絲懼意,她越是笑,他越認定了自己的想法。
楊毓策馬到鳥籠邊,笑著問道:“當日你派人自聊城將我擒去,可是受了楊公的指引?”
羽弗慕眉頭不自覺的挑了一挑,笑著道:“你猜對了一半。”
:“哦?”楊毓一挑眉,笑著道:“另一半呢?”
羽弗慕嗤笑一聲,略微晃晃頭道:“似乎是叫阿姝的小姑子,時隔一年有余,你竟還未想到?”
楊毓略微點點頭,笑著道:“如此,便都對上了。”
楊公婦父女倆恨楊毓,雖然原因不同,但是都是徹骨的深仇大恨。父女倆先是引楊道正一家打秋風,卻沒有解氣,又將楊毓的消息告知羽弗慕,妄想借他的手毀了自己。
在去戚夫人成衣鋪的路上,不是還遇到楊姝?
看著楊毓沉吟的模樣,羽弗慕狂笑一聲道:“小姑子還想著復仇?”
:“有仇,自然要報。”楊毓說的極自然,神情坦然。
:“如此亂世,你如何尋到這一家人?聊城除卻鐵焰軍死守,平民百姓卻都已散去了。”
怪不得,楊毓笑了。
怪不得羽弗慕棄了南陽幾城,轉而舍近求遠的來取了昌黎、棘城、鄴城、龍城、薊城五城,并且以此自封。
鐵焰軍還堅持奮戰呢,并且真的逼得羽弗慕離開了!
就算主帥裴良不在,他們沒有一絲懈怠!
誰說大晉就無望了?
她相信,除了鐵焰軍,還有千千萬萬的好兒郎,在不知名的,屬于大晉的土地上,日(日)夜夜的堅守。
不怕山河破碎,只怕人心無望啊!
楊毓燦然一笑:“有緣自會相見,恩仇自有相報之日,我不急。”
素白的小手拉住韁繩,笑著對押送羽弗慕的韓舊郡丞道:“陳叔矯,我還要與幾位兄長去看看懸水,就送到此處了。”她揚眉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鳥籠,笑著對陳叔矯道:“胡人若想營救羽弗慕,定要將鳥籠整個搬走。他們不善水戰,你們上了舟,便可安心些許。”
這話是說給陳叔矯聽的,叫他放心。也是說給羽弗慕聽的,將他的希望,打碎。
陳叔矯此去金陵是為了請兵到韓舊駐扎,原以為楊毓會與自己一同回金陵,卻未想到,她竟然要去尋竹林七賢縱情山水。
他笑著道:“亭公主不與叔矯同去金陵?此次回金陵,亭公主定能再受封。”
楊毓擺擺手,笑的嬌俏:“甚亭公主,我可擔不起。”
她微微頓了頓,傾下身子,伏在陳叔矯耳側,以手遮擋著唇形,低聲道:“驃騎大將軍裴良,乃是個勇武良將,今上疑心深重,不肯啟用他,但,若是他能來韓舊駐守,除非大軍壓境,否則定能保韓舊郡安穩。”說著這話,她立起上身,一夾馬腹,駿馬打了個響鼻,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說走就走,陳叔矯啞然失笑。
半日之后,楊毓回到九江城,卻見竹林七賢已經整裝待等在城門口,端看楊毓一身青藍色寬袖襦裙,騎在駿馬背上,張揚又清傲。
眾人都產生錯覺了,這,真的只是個出身低微,只有十五歲的少女?
劉倫笑著睜開醉眼道:“待回金陵,我便以阿毓園中的木棉花為料,釀一回“毓兒醉”。”
:“毓兒醉?”王沖復述一句,笑著道:“紅若朝霞舉,淡若松下風,且內有乾坤,這毓兒醉,不知要醉倒多少郎君啊!”
向期捋著斑白的胡須道:“孔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吾見阿毓,方知該自醒。”
說話間,楊毓已經到了近前,她利落的翻身下馬,笑著對眾人拱手行禮道:“諸兄,九江王府后山的桂花如何?”
嵇夜笑的爽朗清舉:“簇簇金黃,簌簌繁美,嬌而艷,嫩而輕。果如阿毓所言,香滿遍野。”
劉倫拎著手中的酒壺,小眼瞇著道:“不是還要去潭山觀懸澗?快快上車吧!”說話間已經急不可耐。
正在此時,邱永帶著一眾文士自城門內疾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