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對葛仙公略一拱手道:“明肻這便去將藥箱取來,葛兄稍候片刻。”
:“恩。”葛仙公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臉上的神情嚴正。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明公背著藥箱在此自桃林中出來。
王靖之辭別眾侍衛,侍衛讓出兩匹馬,便乘著滾滾煙塵遠去。
三人剛才翻身上馬,葛仙公自懷里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藥瓶扔給王靖之。王靖之伸手一接,笑道:“葛仙公賜藥?”
葛仙公略轉過臉,沒好氣的道:“我是怕你這豎子死在半途,我該如何向王。”他原本想說自家夫人王碧的名字,硬生生改成:“我該如何向王氏一門交代!”葛仙公夫人王碧,是王靖之親姑姑,對王靖之喜愛之情更甚親女。
王靖之笑道:“我近來身子尚好。”
:“尚好?”葛仙公轉過臉來,聲音高了幾分道:“你瞧瞧自己那副尊容!已有幾日未好好歇息了?還尚好?”他抬高音調道:“我言過千萬遍,你體弱之癥乃天生帶來,萬不能勞碌,你何時聽過我一言啊!我費盡心力救你回來,便是讓你這般糟蹋自己么!”
王靖之雙眸晶亮,臉色微微泛紅,連著耳根微醺,他微微頷首,將瓶子里的藥吞下,再抬起頭道:“多謝姑父,靖之錯矣。“
葛仙公抿抿唇,他自小看王靖之長大,王靖之從來都是衣衫半點塵埃不染,神色清朗似遠山似玉璧。從未見過他這般落魄的模樣,料想他為了尋自己連日顛簸,定是受了許多苦,不由得覺得窩心,聲音和暖幾分道:“自今日起,每日一粒,若沒了便告與我再給你配藥。”
:“是。”王靖之燦然一笑,風華光彩無限,竟令葛仙公愣了一愣。接著,王靖之眼中露出幾分狡黠道:“勞煩葛仙公,明公,我們需在五日內趕到并州,如若不然,我的卿卿便香魂消斷矣。”說著,他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奔馳而去,踏起一片黃土塵埃。
葛仙公怔在當場,訥訥的轉頭對明公道:“我是否上了年紀,耳聾了?”
明公坦然自在道:“葛兄今年才三十又五,該不至于早衰。”
葛仙公也不理明公口中揶揄,道:“他說,他的卿卿?”
明公微微夾馬腹道:“是。”馬兒也奔了出去。
:“豎子站住!”葛仙公一夾馬腹對著王靖之的背影喊道。
三匹馬在土道上掀起滾滾塵埃,朝著并州而去。
春日陽光乍暖,透過朦朧的帷幕照射進馬車中。楊毓伸出已經瘦的干枯的手,任由陽光自指間流轉。她將手緩緩的伸到半空中,陽光流灑滿掌,她的手似透明一般,無法將陽光攏住。
:“咳咳。”楊毓抑制不住的咳了兩聲,收回手臂已經習慣似得,自身側拿過一條素錦手帕,捂著唇。手帕拿開,她淡漠的瞥了一眼素帕中的鮮紅,咽下喉頭的咸腥,手,微微的顫了顫。
都說人是萬物之靈,有語言,會思考,能辨善惡。楊毓此刻便是格外的清明,她已經預感到,自己的日子,到了。
一旁的醫者看見楊毓的神情,不禁又是嘆息搖頭。
楊毓唇角還沾著幾滴血,她看見醫者的神情,卻無一絲的意外和忐忑,輕笑一聲,對桓七郎道:“二兄,我想撫琴。”
桓七郎想要裝作沒看見的模樣,眼中已是滿含淚水,心中暗罵一句王靖之,也不知他何時會回來,一邊滿臉堆笑道:“阿毓心情甚好?怎地想撫琴了?”
楊毓有氣無力的笑笑,點著頭道:“是,極好。”
:“好。”桓七郎看了靜墨一眼,靜墨默默的擦擦通紅的雙眼,笑著自榻邊將琴拿過來,放在楊毓面前。
桓七郎雙手扶著楊毓,楊毓半坐半靠著軟榻,形容消瘦枯槁,消瘦的驚人。靜墨將七弦琴放在楊毓雙膝上,接著將熏香點燃。
裊裊的熏香,自青玉鏤空雕刻玉蘭的香爐中緩緩升起,清新撲鼻的熏香燃起,楊毓抿著唇,笑了起來。
楊毓看看圍的森嚴的帷幕,扁著唇,就如小女孩一般聲音虛弱卻帶著嬌嗔道:“打開帷幕吧,甚悶。”
:“好。”桓七郎笑著,將帷幕打開,讓外面的陽光肆無忌憚的照射進來。
充盈的陽光照在楊毓的身上,令她不禁閉目微笑,享受著陽光普照的和暖。久久久久,楊毓緩緩的睜開雙眼,那雙晦暗的眸子,變得清亮了幾分。
她雙手輕輕撫上琴弦,一段悠揚的曲子自指間流淌開來,曲子隨著馬車前進的方向,傳遍了曠野中。
楊毓輕聲吟唱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楊毓的聲音婉轉又清亮,因著病重而中氣不足,卻顯得格外的縹緲。
她唱的悠長悠長,聲音綿綿不絕。坐在前面馬車中的士人聞之無不傷心,樊明聽聞楊毓的歌聲已然淚如泣下。
一文士道了一聲:“你這廝哪里還有丈夫形容!”
樊明一邊任由眼淚流著,一邊喊道:“我想哭便哭,哪里需要看別人的臉色!”
其他士人一聽這話,不但不覺得樊明荒唐,反而覺得他真性情,對樊明的敬佩更加深重。
徐茂微微搖頭,面色同樣悲痛凄苦道:“阿毓不愧被冠琴仙之名,這一曲鳳求凰,奏的令人心碎。”
桓七郎定定的看著楊毓,連眼都不敢眨一眨,生怕自己眨眼的瞬間,楊毓就會消失。他笑著道:“阿妹這曲鳳求凰奏的凄婉,唱的深情,不知是欲與何人聽?”
楊毓輕笑一聲,顯得那么的不可一世,帶著濃濃的驕傲,聲音卻很虛弱道:“若早知會這般命絕于此處,我定不擇手段緊緊的粘著他,何須思前顧后呢!”說著,她萬般惋惜道:“他的唇,滋味甚美呢!”這一聲似嘆息,似調笑,卻讓身側的幾人鼻尖一酸。
他,不需多說,眾人都知曉楊毓口中,那滋味甚美的郎君是誰。
:“到并州了!”外面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車里的幾人紛紛喜出望外的朝外看去。
楊毓輕笑一聲:“到了啊。”接著,她猛地身體一震,一口鮮血猛然噴出口外,濺的面前的七弦琴上點點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