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桐雙手頓了一頓,閉目一瞬,聲音中有些難掩的苦澀:“宣旨。”
阿福躬身上前,展開圣喻,道:“奉皇帝詔:旨詣琴仙亭公主楊氏阿毓,慧敏思純,教化庶民,于胡人猖獗之巴蜀,身先士卒,屢建奇功,不負先帝“將種”之譽。朕思其功,明其清志,追憶先帝盛贊。賜封楊毓,一品長公主,封號晉陽。欽此。”
以封地為封號,是大晉公主王侯的慣例,晉陽富庶,民風淳樸,當年潯陽長公主出嫁之際,想要不遠的漢中做封地,卻被阿桐拒絕了,今日卻送給了楊毓。
晉陽乃是巴蜀之郡,其中包括成都、越蒿、江州、武都,竹山也在境內。封地越是廣袤富饒,越是說明公主受寵的程度。
楊毓微微抬眸看向司馬桐,只見他負手而立,雙目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阿姐,那****進宮,朕本想將重華宮賜予你,沒想到你要嫁與護國公,朕便未開口。”
:“陛下,這,這太重了,阿毓承受不起。”
司馬桐展唇而笑道:“這是朕送阿姐的新婚賀禮,你值得的。”他的目光有些愧疚。
楊毓挺直了脊背,粲然而笑:“謝陛下隆恩。”雙手舉過頭頂,接過了玉軸圣喻。
她,楊氏阿毓,是大晉的長公主。
她的身份,配得上他。
她的亡夫,是大晉駙馬。
她明白,司馬桐希望借用她,來籠絡王氏,安撫王氏。也知道他還是懷著一些真心對她的,否則大可以將這殊榮賜予他人。
所以,這圣旨只能接下來。
王仙愛身穿著藏青色金線繡鳳的朝服,一雙凌厲的眼目光哀傷,冷艷的容顏帶著憔悴,內監扶著她的手臂,走到楊毓面前。
:“晉陽長公主,好生管理封地。何時想回來,便回來。王家永遠為你敞開大門。”她的聲音清冷,卻是善意的。
幾年不見,這個風度翩翩的士族女郎略清瘦些,想是宮中綿綿無期的寂靜日子不好過。
楊毓俯身道:“謝太后訓導。”
:“吉時到!”禮官高唱。
宗祠大開著,門前兩道對聯,以檀木為底,用綠色染料書寫一副對聯。
上書言:濁世清幽,經天緯地展高翅。
下書言:浮名俗雅,萬里和云舒長帆。
橫批言:淡泊名利。
瑯琊王氏列祖列宗就在里面了,她踏著沉穩的步子,踏入祠堂。
禮官微微蹙眉,這陰婚,該怎么主持?是否該讓王家換個通曉堪輿術的道君來?
楊毓神色朗然,從容的跪在蒲團上,慎重的叩首行禮。
她朗聲笑道:“一拜天地萬物,祝愿大晉永享太平。”
她雙手交疊額前,大紅的嫁衣匍匐在冰涼的地面上,夕陽落下染在她的衣角。楊氏阿毓,與他約定三生。
禮官似乎得到啟發,靈機一動,高聲唱道:“二拜王氏祖先,祝愿王氏昌盛繁榮。”
身旁一雙雙目光聚焦著,她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自此,她終可光明正大的,冠上了他的姓氏。
:“三拜謫仙英靈,恭賀王楊秦晉永好。”
從此舉案齊眉,白首到老,與他葬在一處。
:“禮成!”
禮官一聲高喝,她側目看著身邊綁著紅色花球的靈位,雙手捧起。王氏下仆上前攙扶起她。
她笑著看向王晞之等王氏長輩,微微俯身行禮,揚起清艷的笑容,緩緩的道:“蒙王司徒不棄,阿毓終于上了王氏宗譜,待百年之后,能與他同寢,此生無憾。”
王晞之微微點頭,看著這一身霞光的女郎,這注定一個人的婚禮,她不卑不亢,神色舒朗自然,這樣好的女郎,他暗自嘆口氣道:“殿下還要喚我官名?”
楊毓微微發怔,轉而欣喜的又施一禮:“祖父。”脆生生的一聲,王晞之的心都顫了,他點頭,一邊沖著下仆擺擺手。
下仆上前遞上一個雕工精細的木盒。
王晞之笑道:“這是靖之的家產,殿下收著吧。”
楊毓笑著推了回去道:“我早已言明,不取王氏分毫。”
:“你這女郎!”王晞之微微有些怒意,轉而察覺司馬桐還在一旁觀禮,連忙改了稱呼道:“長公主是自家人,理應替靖之打理這些,快拿著。”
楊毓微微蹙眉道:“阿毓生母早逝,對這內院打理實在不通,若祖父不幫阿毓,不出半個月,這些產業定被阿毓敗光了。”她聲音嬌軟甜糯,意思是你們幫我打理吧,不然我會敗光了的。
王晞之這才點點頭,略擺擺手,讓下仆退下去。楊毓笑著道:“祖父,阿毓這便去了。”
她早已準備大婚完畢,便要出游,方才從巴蜀回來,她并不想去封地。想著若是往北去,再回聊城看看,行裝等等自不必準備。
她穿著大紅的嫁衣,登上馬車,由初一和初五駕車。這駕青帷帳小車,穿越過無數矚目,奔向城外。
:“亭主,又要出游了?”守門侍衛笑著問。
楊毓挑開簾幕,笑著看向前面排著長長的進出城馬車,道:“鎮守金陵門戶,你這職務愈發重要了,比從前勞累吧?”
侍衛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的笑了笑道:“不累,不累。”說著拱手道:“亭主稍等,小人去前頭疏導一番,好讓亭主先出城。”
:“勞煩。”楊毓微微頷首致謝。
侍衛如同得到天大的榮耀,不自覺的挺直腰背,一邊吆喝一邊道:“前頭的讓讓琴仙亭公主有急事出城,諸位行個方便。”
陛下晉封楊毓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是以,侍衛口中稱她原先的封號。
聽聞楊毓要出城,一眾馬車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
:“亭主,請吧。”侍衛重新回到車邊,恭敬的道。
初一勒韁策馬,墨車疾馳向前,楊毓挑開簾幕,轉眸看著金陵城古樸的城門。
幾年之間,城墻又高了許多,當今陛下,果然與先帝不同。
城門越來越遠,她收回目光,側眸看向安然放在身側的靈位。
她,一直在路上。
被胡人驅趕著,離開家鄉來到金陵。被命運驅趕著,不斷向前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