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仙公停下步子,笑著道:“正好你來了,這是新配的藥,別忘了給靖之。”他拿出一個白瓷瓶,遞給初二。
初二接下,道:“謝葛仙公。”
葛仙公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顫抖的道:“若是,少服些也可。”
初二怔住,道:“仙公這是哪里話。”
葛仙公頓了頓道:“無事,我走了。”
這夜很短,她就伏在他案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后累的睡了過去。
他就靜靜的撫著她的發絲,天邊泛起魚肚白,一聲輕嘆自他唇間呼出。
:“阿毓。”
似呢喃,似嘆息。
她睫毛輕輕抖動,張開雙眼。
:“我回帳梳洗一番。”
:“好。”
楊毓最后望了他一眼,走出營帳。
:“初二。”王靖之輕聲呼喚。
初二自帳外進來:“郎君。”
:“將我的戰甲拿來!”
初二微微一怔:“郎君。”
:“若是死在這小小營帳中,我死不瞑目!”
:“是!”初二轉身去箱籠邊。
王靖之身穿白甲,身姿頎長,挺拔如松手持一桿銀槍,踏著舒緩的步履走出帳外。
岸邊風雪肆虐。
寒風夾帶著雪花,幾乎讓人睜不開眼,不知是誰第一個看見了他,漸漸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王靖之壓抑著,輕輕咳了幾聲,唇邊漾起一如往昔,衿貴而清雅的笑容,向眾人微微頷首。
:“靖之!”王沖一眼就看見他,道:“你身子已經這般羸弱了,這里有我們就行,回去吧。”
王靖之輕笑,推開了初二,道:“王將軍莫懼,今日靖之身子清爽,待割了苻洪的頭,你我佐酒圍爐,豈不暢快?”
王沖知道他。
只要他認定了,沒有人能勸服,目光投向楊毓求救。
楊毓微微點頭,道:“我的檀郎,合該如此。”
這,這是什么意思,合著只有他怕王靖之在戰場上出意外嗎?他索性一扭頭,對初二道:“護著你家郎君。”
初二拱手應道:“是,王將軍安心。”
:“嗯。”王沖又看了王靖之幾眼,越看越覺得這豎子今日不對,搖搖頭,去到自己軍前,做最后的部署。
王靖之微笑著,翻身上馬,雖腳下輕浮,卻是安穩的坐了上去。
策馬上船,浩浩蕩蕩的大軍離開渡口。
胡人戰舟早已備戰完成,眼看著敵軍船隊來了,他眸光中迸發出難以言喻的暢快和血腥,這一戰,終于來了!
他的前秦帝國,即將占領淝水一帶,再往前,整個南方,都是他囊中之物,他轉眸看著自己綿延了數里遠的戰舟,笑道:“漢人情愿以卵擊石也不退,這份風骨倒是值得稱贊。”口中說著值得稱贊,誰都明白,這是在自夸啊。
苻融有些不安道:“陛下,莫要大意輕敵。”
苻洪輕哼一聲道:“你轉頭看看,我百萬雄師,難不成會輸給晉人?”說著,不理苻融,道:“全體戰舟,退!”
苻融大驚道:“陛下!兩軍陣前,怎能后退!”
苻洪神秘的一笑道:“待他船至江中,我策鐵騎突襲,不將他一網打盡?”
:“陛下三思啊!”苻融幾乎要跪下來行大禮,江風如此寒冷,就像利刃割在臉上一般,他全身冰涼,額頭卻冒出豆大的汗珠。
苻洪擰著眉道:“婆婆媽媽的,也不知你像了誰!”
:“陛下!”
苻洪冷眼相對,側目問一邊的胡人將軍道:“王肅呢?”
胡人躬身,笑的有些不屑,回道:“王公文弱,在后面的船上。”
苻洪點點頭道:“也好,文人嘛,到底不如我們這些武夫身體強健,若是王公身子受不得寒,讓他回營也可。”
胡人嘻嘻一笑,輕蔑的道:“末將這便傳信過去。”
苻洪朗聲大笑:“傳令下去,退后三里。”
:“是!”
將軍退下去傳令。
晉軍大船眼看著到了眼前,前秦船隊紛紛調轉船頭往后靠。
正在此時,一艘小舟胡人傳令兵趕來,對王肅拱手道:“傳陛下口諭,王公可先行回大營,以免受傷。”那胡人小兵微微抬起頭,王肅才看清,這是那日替王靖之傳遞消息的胡人。
王肅略微頷首的瞬間,一羌人將領問道:“王公,前頭怎么了?”
王肅嘴唇抖著,羌人將領心中暗道不好,上前一步,像拎著小雞似的,抓住王肅的衣領,聲音抬高兩分,追問著:“怎么了!”
王肅訥訥的道:“敗了。”
羌人呆怔的瞬間,王肅高喊道:“前秦敗了!”
:“前秦敗了!”
:“快逃啊!”
恰在此時,晉軍戰鼓隆隆響起,震天徹地,響徹云霄。
原本就是集合五胡弱部而成的軍隊,平素軍紀不嚴,人心渙散,這渡江決戰亦是苻洪一廂情愿。
危廈傾于人心。
一瞬間,不明所以的胡人抱頭鼠竄,調轉船頭,準備逃跑,這江面之上的水陣一亂,互相碰到對方的船頭或船艄,逃命之際,誰還管別人的死活,互相爭執打斗逃生亂成一團。
傳令兵伸手道:“王公,我送你回家。”
混亂之中,誰也沒有在意,一個低微的傳令兵和一個叛國的晉人,已然乘著小舟,徐徐的離開戰場。
一兵士剛剛搶占到一艘小船,欣喜之余卻發現竹蒿不見了,沒有竹蒿如何劃船呢?他想了一想,眸光一閃,笑著解下腰間的長刀,伸到水中,想要將船劃走。
小船正要離開之時,一柄利刃從天而降,他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低頭看見露出帶血長矛的尖頭,微微轉身,側目看去,只見一個胡人殘忍的一笑,長矛一挑,將他掀翻到水下,只聽“噗通”一聲,水花合著血水,濺了滿處都是。
胡人出戰之人,足有五十萬之眾,戰線拉得有數里長,前方才感覺到不對,后面早已成了一鍋粥。苻洪雖看到后方不對,卻已經為時已晚,半調頭的船想要再回轉之時,卻見晉人的船隊已經逼上前來。
“嘩啦啦!”
無數鐵鏈,前端帶著鐵爪,從天而降,將主船緊緊的與晉人的戰船連在一起,眾晉人將領從容的策馬登船。
廝殺聲響徹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