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地,端陽節(jié)又分爲(wèi)大端陽與小端陽,小端陽爲(wèi)每年的五月初五,大端陽在每年的五月十五。
五月初五小端陽,這一日,楊家族學(xué)終於落成了,三進三出的大院子,牆面雪白,瓦片烏黑,白底黑框綠色毛筆書寫著:宣學(xué)。
兩個大字,由楊毓親手書寫,它不蒼勁,也沒有入木三分,卻是端正又秀雅。
附近村舍裡,家中稍微富裕些的孩子,在家中長者的帶領(lǐng)下,帶著拜師禮,來到了學(xué)堂外。滿眼的憧憬與好奇,悄悄的看著楊毓與她身邊那兩個冰雪之容的童子。
謝元淵微微蹙眉道:“師父,是否真的要與這些庶民同屋學(xué)習(xí)?”
楊毓道:“有阮公宗教習(xí),你不願來?”
謝元淵笑著,眸光卻有些糾結(jié):“師父。”
葛奉低低的笑了笑道:“師弟可忘記那日江邊師父所言?”
謝元淵沉沉氣道:“士庶始終不同,我還是隻願意跟在師父身邊。”
楊毓看著謝元淵,其實心中是可以理解這孩子的想法的,庶民低賤,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若非她有前生那樣的際遇,恐怕也不會這樣。
:“好。”
:“師父說什麼?”謝元淵有些不敢相信。
:“我說好,就跟在我身邊,不去族學(xué)。”
葛奉微微頓了頓道:“師父,弟子可否只學(xué)阮公的課業(yè)?”
楊毓想想,道:“阿奉,智者比比皆是,比如阮公,他成名了,所以能稱爲(wèi)名士,世人競相學(xué)習(xí)。但有更多的無名之士,難道他們就沒有智慧,沒有值得你學(xué)習(xí)的地方嗎?”
葛奉道:“納百川,纔是真正的智者。”他微微頓了頓,擡起頭,看著楊毓:“師傅,我願意在宣學(xué)學(xué)習(xí)。”
楊毓看著葛奉的眼神,心中涌上無限的憐愛:“好孩子,若是不習(xí)慣。”她想說,若是不習(xí)慣,便回來。話說了一半,心知自己行了那慈母敗兒的行爲(wèi),堪堪停住。
葛奉笑道:“阿奉知道師父心疼我,如此一來阿奉更不能讓師父失望。”
:“好。”楊毓微微揚起雙脣,溫柔的一笑,手兒撫上兩個孩子的頭頂。
寬敞明亮的學(xué)堂中,士族庶民同堂而坐。
阮宗高坐榻上,一身青色長衫,難掩瑰麗姿容,孩子們怔怔的看著他,心懷無限嚮往。
阮宗微微揚起笑容,緩緩的道:“與其豔羨,不如精進學(xué)識。”
:“謝夫子教誨。”
門口處,楊毓揚起下巴,轉(zhuǎn)身離去。
謝元淵揚起頭看著楊毓:“師父不甚開懷?”
楊毓笑著道:“雖能同堂而學(xué),未來的路卻不相同。”
九品中正制,早已深入人心,又怎能輕易改變,這些出身寒門庶民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者,終是少之又少的。
謝元淵笑道:“師父給了他們機會,若真是出類拔萃的,能夠得到當(dāng)?shù)毓賳T舉薦,也並非無出路啊。”
:“是。”楊毓笑著道:“元淵說的對。”
她轉(zhuǎn)眸看著“宣學(xué)”的牌額。
宣者,雲(yún)氣舒捲自如之象。
《爾雅.釋器》說,璧大六寸,謂之宣。
這一個“宣”字,寄託著她對於這些孩子的多少希望。
她笑著翻身上馬:“走,和師父去軍營看看。”
:“是!”
清貴的少年追隨那一騎駿馬而去。
選兵之事足足進行了一個月,反覆的測驗與交叉的考量,兩萬兵士被重新打亂。
身手矯捷,動作敏捷者五千人,被編入斥候之伍。所行偵查之事。斥候?qū)凫遁p騎兵,可獨立作戰(zhàn),有傑出的戰(zhàn)鬥力,無奈的是,能夠選的出的,也只有這麼五千人。
五千騎射兵,可運用它的輕裝給予重騎迎頭一擊,亦可後備掩護。
剩下的一萬兵士,盡數(shù)被編入重騎,以盾、長戟、劍、槍作爲(wèi)主要戰(zhàn)鬥力。
喬巫有些疑惑:“樂宣君,何必將全部兵力納入騎兵?又爲(wèi)何不更加擴大招兵的範(fàn)圍?僅僅兩萬部隊,與鐵焰軍不能比較啊。”
楊毓看向身側(cè)的小童:“元淵,你說。”
謝元淵抿抿脣:“師父,我說了,你可不能發(fā)怒。”
楊毓瞇瞇眼睛:“說吧。”
謝元淵衝著楊毓與喬巫分別行禮。他踏步向前,負手而立,頗有少年學(xué)著老者模樣,讓人忍不住發(fā)笑。
他緩緩的道:“一者,師父的騎兵只爲(wèi)戰(zhàn)鬥輔助。二者,這兩萬部隊,一個月的開銷也已經(jīng)難以計算。三者,兵貴於精,而非多。四。”他擡頭看看楊毓,有些躊躇。
:“說吧。”楊毓微微點點頭。
謝元淵咬咬牙,接著道:“四者,竹山離金陵距離遙遠,難以管轄,若兵士再多,恐今上多思。”
裴良當(dāng)年爲(wèi)何被司馬安覬覦?
這些事發(fā)生在楊毓面前,容不得她不多想。
就算最後司馬安放裴良離開金陵,也是因楊毓上諫,讓他鎮(zhèn)守韓舊,而非迴歸鐵焰軍。
:“你懂了?”楊毓重新看向喬巫。
喬巫軍人心思,粗線慣了,今日聽這小小稚童的心思,忍不住讚歎道:“士族庶民終究不同啊。”
也只有王謝這樣百年簪纓世家才能養(yǎng)出這樣玲瓏心思之人。
謝元淵笑著道:“謝喬將軍誇讚。”
:“我這兩萬兵將,定要是大晉最頂尖的騎兵。”楊毓笑著道:“邱公今日勞累,便回府歇息幾日再來,喬將軍,看你了。”
:“是!”二人分別抱拳。
尚好,蜀地仍在。
尚好,還能有時間整軍練兵。
:“師父,今日小端陽,能否帶我去看看龍舟?”
楊毓笑道:“因仲夏登高,順陽而上。今日亦是屈子離世之日,學(xué)屈子當(dāng)年《渉江》而去,更加妙玄。”
謝元淵笑道:“乘舲船余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朝發(fā)枉渚兮,夕宿辰陽。”
楊毓點頭笑道:“你的書讀的很好。”
謝元淵低低的笑笑:“正值端陽,幸而唸了些關(guān)於端陽的詩辭,否則,在師父面前張不了口。”
:“好便是好,何必謙虛?我楊毓的徒兒就該有些張揚個性。”
謝元淵的雙眼黑白分明,眼珠略微一轉(zhuǎn),郎朗的拱手道:“是,我的書讀的的確很好。”說完,眸光再看向楊毓,笑的狡黠。
”走!”楊毓一聲走,竟直接策馬而去,沒有半點等等他的意思。
謝元淵剛想哀糯的喊一聲,卻發(fā)現(xiàn)楊毓已經(jīng)快走遠了,連忙追趕上去,連撒個嬌的功夫也沒有了。
所謂的舲船,狹長而輕小,亦是一種竟度所用的船。
剛到水邊,正有一佝僂船家將船停在渡口,二人登上舲船,順沅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