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剛剛進入冬天的邊緣,蘇北地區的天氣就變得反常起來,接連幾天的陽光燦爛溫暖如春過後,冷空氣從北方席捲而來。
天昏地暗之後,細雨下了一整天,然後就是小雪接著大雪,很快原野裡就是一片潔白。
雪一直下了兩天兩夜,最後一天夜裡,已經是暴風雪,狂風呼嘯,我躺在牀上的被窩了,一整夜都沒有睡好。
一大早,雪停,陽光普照,我立即衝出門,看著白茫茫一片原野,有點花眼,已經分不清哪裡是蔬菜大棚。
“師傅。”
刑大壯遠遠叫著走過來,身後還有賈小香等人。
看著他們在雪地裡留下的深深腳印,我心中一驚,再次看向蔬菜大棚的方向,雪很厚,已經在大棚上積了厚厚一層,細看起來,大棚就像一個個小型的雪堆。
“這些大雪堆,還挺好看。”
刑大壯看著那些蔬菜大棚,和我一樣的感覺,他卻覺得很養眼似的,開心地笑著。
“好看個屁。”我忍不住大聲吼起來:“會把大棚壓垮的,快點讓石場長調人來,清理積雪。”
我的話立即讓他們緊張起來,侯三轉身飛奔向農場大院,我帶著刑大壯等人,飛奔向大棚,七手八腳,用工具清理著大棚上面的積雪。
蔬菜大棚,都是竹子搭建的框架,上面蒙上塑料紙,冬天爲了保溫,還會在上面鋪上草簾。
積雪在上面堆積,那可是有重量的,據說鋼架大棚都垮塌過,何況這幾根竹子。
“快快快。”
我一邊拼命用耙子扒拉著大棚上的積雪,一邊大聲吼著,焦急得聲音都變得嘶啞,心中就像火燒一樣。
刑大壯楚紅紅杜小蓮劉猛還有胡天雲,也拼命扒著積雪。
緊接著趕來的喬小卉和林蕊一言不發,撲上去就幹,沒有工具,直接用手拼命扒。
幾畝地,十幾個長長的蔬菜大棚,幾個人顯得微不足道,很快,我就聽到一陣竹子的斷裂聲,不遠處有個地方轟然塌陷。
我愣了一下,緊接著瘋狂地嚎叫一聲,衝向倒塌的地方,拼命扒著積雪。
“劉小溪,冷靜點。”
喬小卉在一旁大聲叫嚷著:“快點搶救沒有倒塌的地方。”
咔嚓。
隨著喬小卉的喊叫,不遠處,又有竹子的斷裂聲,我立即和其他人奔過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些,那一段也立即倒塌。
有些事情,有個臨界點,一旦發生,就難以收拾,大棚接二連三響著,一段段倒塌。我們幾個人失魂落魄站著,充滿絕望和無助。
有時候,人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很渺小的。
“從裡面低著。”
刑大壯似乎想起來什麼辦法,叫喊著向大棚裡面衝進去。
“危險。”賈小香也叫喊著,緊跟在刑大壯身後跑過去。
從裡面用東西支撐大棚,是一個不錯的方法,但是,需要很多支撐的工具,一時半會也找不到,還有,面臨著大棚朝北那一面土胚牆倒塌的危險。
這方法不可取。
我剛要進去把刑大壯和賈小香叫出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石青松一馬當先,帶著黑壓壓一羣犯人飛奔過來,手裡都拿著工具,開始清理大棚上的積雪。
大棚還在不斷倒塌,清理的人爭分奪秒地幹著。石青松衣衫不整,就像紅了眼的狼,一邊大聲吼叫著一邊拼命扒著積雪。
人多做事很快,大棚上的積雪馬上被清掃乾淨,但是已經倒塌了一半。
我和石青松呆呆站立著,看著那些犯人慢慢小心地把倒塌的大棚清理乾淨,看著塑料紙揭開,裡面被砸得稀巴爛的大白菜,我的心一陣陣抽搐著。
那可是我的心血,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節哀順變。”
林蕊看到我難過,輕輕抵了我一下,輕聲安慰。
她安慰的詞倒是很貼切,但也有點不適合,讓我想起不怎麼會說話的刑大壯。
刑大壯!
我心中一驚,急忙四處尋找,大聲叫著:“刑大壯,刑大壯在哪?”
“刑大壯。”喬小卉等人也一起叫起來,這時候纔想起刑大壯衝進大棚裡面的事情。
大家對著那些倒塌還沒有清理的地方,大聲叫喊著。
一邊喊一邊凝聽動靜,終於,在一處倒塌的牆頭旁邊,聽到一個女人微弱的迴應。
“扒。”
石青松胡吼一聲,蹲下身,雙手飛快地扒著泥土,其中有一些碎磚塊,劃傷了他的手,血不斷流著,扒出的泥土都一片殷紅。
我和喬小卉等人緊跟在他身邊,低著頭,也拼命扒著。
很快,泥土裡露出一個衣角。
“刑大壯。”侯三認識那件衣服,在一旁叫了一聲。
我們立即放慢速度,小心沿著衣服邊緣扒,很快,露出刑大壯的輪廓。
他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讓我們一陣揪心。
又扒了幾下四周的積雪,纔看清刑大壯是趴在地面上,雙臂就像柱子一樣支撐著,在他身下,賈小香仰躺著,身上雖然有積雪,但是由於刑大壯的遮擋,安然無恙。
我們一起把刑大壯拉起來,放平,刑大壯的嘴角在流著鮮血,顯得很慘。
“刑大壯。刑大壯。”賈小香撲在他身上,大聲叫喊:“你不能死,不能死。”
叫了幾聲,刑大壯緩緩睜開眼,看了一眼賈小香,笑了笑:“你沒事吧。”
“我沒事,很好。”賈小香哭著點了點頭。
刑大壯微微點頭,腦袋一歪,再次暈了過去。
“刑大壯,刑大壯。”賈小香再次大聲叫起來。
我在一旁看著,總覺得這場景很熟悉,怎麼跟電影裡面鏡頭似的,男豬腳昏迷之前,總要來一下關切,然後再繼續。
“擡到我住的地方去。”
我揮了揮手,劉猛等人過來,七手八腳,把刑大壯擡進我住的地方,脫了外面的髒衣服,放在牀上。
我揮手讓其他人離開,倒了杯熱水,靠近刑大壯,低聲說道:“別他媽裝啦,喝水。”
刑大壯微微睜開眼,見房間內只有我,立即坐起來,接過我手中的溫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去。
“師傅,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的。”
刑大壯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向我咧嘴笑了笑。
“就你這身體,我還不知道,強壯得像一頭牛。”我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那泥牆凍得已經很酥,就是一堆泥土,不會把你傷得怎麼樣,你小子就是做做樣子,顯得很英雄。”
“師傅,還是你聰明。”
刑大壯笑著撓了撓頭,一臉憨厚。
“聰明個屁,就你這點小伎倆,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看出來。”
我沒好氣地又白了一眼刑大壯,揮了揮手:“休息一下,快點去幹活,喬小卉和石青松可是警校出身,他們回味過來,我可保不了你。”
“好,我休息一下就去。”
刑大壯急忙點頭,我讓他躺好,倒是不想太爲難他,被刨出來的時候,保護賈小香那種動作是真實的,而且短暫昏迷也是真的,令我感動了一下。
回到大棚搶救現場,已經進入尾聲,犯人們開始重新搭建大棚。
大家問了一下刑大壯的情況,我說休息一下就好,不要擔心。
一直忙碌到中午時分,基本上恢復原狀,那些犯人們才疲憊地返回農場大院。
但是,砸得稀巴爛的大白菜卻不能恢復,這一次暴雪,損失了將近一半。
陽光很燦爛,大棚裡靜悄悄的,我和石青松沒有吃飯的胃口,呆呆看著那些沒有清理掉的爛白菜,一時無語。
許久以來的辛苦,一半化著泡影。我的心難以承受打擊,畢竟年少,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乾脆哇啦一聲哭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真的感覺很委屈,就像小孩好不容易堆積好積木,正要向大人炫耀,積木忽然倒塌。
我在哭,石青松卻沒有勸我,掏出煙,一根接著一根,惡狠狠抽著。
那一天,我和石青松在大棚裡整整呆了幾個小時,兩個人卻沒有說一句話。
大雪過後,我對蔬菜的管理更加謹慎,每天都巡視好幾遍,觀看者蔬菜的變化。
尤其是有一些地方,雖然大棚沒有倒塌,但是也被一些積雪掩蓋過,大白菜全部泡在雪水裡。
雪水冰涼,我擔心大白菜會被凍壞或者爛根。
然而,我的擔心似乎多餘,這品種非常耐寒,據研究所的資料,很可能零下幾度照樣生長。
十天以後,被雪水泡過的白菜不僅沒有出現異常,反而長得更加晶瑩剔透。
我掰了幾個菜葉,放進嘴裡咀嚼,一股更加脆爽感覺直上心頭,渾身一陣清涼,中午喝了兩杯酒,心中有點煩熱,那種煩熱遇到白菜的清涼,立即蕩然無存。
我心中一陣狂喜,拿著其餘的幾個菜葉,向農場飛奔,一直闖進石青松的辦公室,氣喘噓噓。
“發生什麼事清了?”石青松緊張得一下子站起來。
大棚蔬菜,真的不能再出事了,他的臉都有點發白。
“給。”
我繼續大口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乾脆把菜葉遞給石青松,示意他嘗一嘗。
石青松狐疑地把菜葉塞進嘴裡,嚼了幾口,眼睛忽然亮起來,一臉興奮。